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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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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薪团的兄弟吃饱了喝足了,撒出去跑建筑工地,见了穹乡民工就问:“老乡,拼死拼活干,工钱领了吗?包工头欠你们多少?要不要帮你出头?”白三见了,总向黑柱摇头,说讨薪团愚昧,不煽情。黑柱问如何煽情。白三说:“阶级仇民族恨啦!” 穹哥插话说,阶级仇还沾边,民族恨不靠谱。白三笑说,说顺口了嘛,用不着较真。 兄弟们当中,白三文化最深,眼镜度数也深。来仁城捡了些钱之后,去了眼镜店验光,五百度。穹哥说:“用不着我们亲自瞪眼吓人了,三哥还犹豫啥?” 黑柱也劝他说:“有了四眼狗,兄弟们也跟着沾光上档次。” 从此,白三就戴上了眼镜,穿着打扮也奔知识分子去。 白三的眼睛,当然是书害的,尤其是小说害的。我们仁城,喜欢文化下乡,出版社和新华书店常常向农村捐书,顺带捐献爱心。但我们都知道,送下乡的都不是畅销的新书好书,很多都是压库的滞销书。压库里,废纸一堆,献给农村充当爱心,何乐而不为?十几年前,城里流行伤痕文学反思文学的时候,穹乡收到的第一批捐书,就是被抛弃批判的文革经典。小学生白三就是在那一堆书里面读到了《艳阳天》、《金光大道》、《虹南作战史》,开始了他小说迷的人生旅程。小学毕业前后,改革开放步伐加快,思想解放浪潮汹涌,我们城里人把卡夫卡和弗洛伊德们的现代经典摆进书柜,替换下“三红一创”那一类红色经典。于是,白三的“阶级斗争阅读”更走向了历史纵深。很多忆苦思甜发动群众的章节,他都能倒背如流。白三摹仿深入民间访贫问苦的革命家,活像,用书面语说,就是惟妙惟肖。在穹乡,也就一个用来搞笑,看不顺眼的,也就说是神经病。进了城,却派上了大用场。黑柱请白三帮他培训讨薪团,白三说,没那么复杂,帮你训话就是。 白三一开口,就把讨薪团感动了,把黑柱和穹哥也感动了。 白三说:“乡亲们,我们种田,他们吃饭;我们养猪,他们吃肉;我们修路,他们坐车;我们盖楼,他们住房;我们流汗,他们赚钱。人吃五谷杂粮,不分高低贵贱。我们当牛做马,流血流汗,他们凭啥赖我们账,欠我们钱?” 话没说完,白三自己已经热泪盈眶。 讨薪团员虽说不一定爱读书,却一定爱看电影。我们穹乡,落后城市十几年,都九十年代了,还没有一个电影院。穹乡人看电影,还全靠被人承包的前公社放映队,巡回演出的片子都是那些被城里人抛弃的革命老电影。对解放前发动群众闹革命的场景,比城里的年轻人熟悉得多。听白三摹仿革命家说话,一听就乐,听完了又心酸。 受白三启发,黑柱说话,实打实,嘣嘣响,也有了革命家的意思:“天下穷人是一家,穹人的困难就是穹哥的困难,就是穹工会的困难,只要签个字,穹工会讨薪团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帮你们把工钱要回来!” 久旱的禾苗逢甘露。都改革开放了,都“一切向钱看”了,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种好事?有人居然愿意上刀山下火海帮民工讨要工钱?这不成大救星了吗?难道咱们穷人的队伍真出现了?做梦吧? 做梦不做梦的,签几个字,有啥难的! 签字之后,就成穹工会会员了。 黑柱手拍穹工会会员的肩膀说,兄弟,三天之内,你娃数钱! 用不了三天,果然就数钱了。三七开,二八开,怎么开也是活钱,比拖成死钱强百倍呀。 看穹乡民工数钱,别的民工眼红了,问穹工会收不收外乡民工。讨薪团问黑柱,黑柱说:“是穷人不是?是穷人就收!”于是,江湖传说中,穹工会又成穷工会了。 黑脸穹柱率领讨薪团讨薪,除了带一把穹山上砍柴的弯刀,还带耳朵。 是牛头马面的耳朵,装在玻璃瓶里面,泡着福尔马林,真是栩栩如生啊。 仁城建筑界,哪个不晓得牛头马面的故事?自从穹乡三少出手之后,牛头马面就从工地上消失了,生死不明。只有这一对牛耳马耳,留给同行一些恐怖的记忆。看见牛耳马耳,如牛头一般的小包工头还敢拖欠工钱? 不敢拖欠,那就在见到牛耳之前,把工钱先发了,做一个优秀包工头。那也不成,讨薪团照来不误,还照样带了耳朵来。谁让你发工钱的?一句话,腿肚子就软了。 原来,发工钱可以,但只能发给穹工会讨薪团,发给本人不算,发给讨薪团才算。这工钱还得拖欠,一直拖欠到讨薪团出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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