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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说到这里,松井又放了声:“呜呜……可是我全错了,当时我昏了头,只记得他说要开枪打黄胡子……”松井突然止住了哭声,用袄袖子使劲擦了自己的眼睛一下,“在这之前,李俊海就跟我商量过,他说,要趁杨远跟黄胡子纠缠起来的时候冲进去,想办法把枪塞到杨远的手里,目的只有一个,让杨远在混乱当中对黄胡子开枪。可是那天我太紧张了,脑子里全是开枪这两个字,稀里糊涂就开了枪……谁能想到就这么一下子就把黄胡子的脑浆打出来了。”

  “李俊海是什么时候给你安排任务的?”

  “在我们找到黄胡子窝点的时候,这些话全是他在电话里跟我说的。”

  “当时有没有别人听见过?”

  “接电话的只有我一个人,任何人我也没告诉。”

  “松井,你别跟我玩脑子了,”我做了个想走的姿势,“你给我记住了,就凭你这点儿脑子想要跟我玩儿你还嫩了点儿,我会相信你吗?要知道,我跟李俊海是什么关系?把兄弟呀,你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们俩下绊子?滚你妈的吧。我走了,好好想想,当时你是怎么想的,想好了再来找我。”松井忽地从花坛上跳下来,一把抱住了我:“远哥你别走,你听我说,”不由分说把我按回了花坛沿上,“你是不是以为我跟李俊海关系那么好,一下子翻了脸这里面有什么猫腻?我跟你说实话,这是因为李俊海太杂碎了,我不得不把真相告诉你。”

  我舒了一口气:“他怎么杂碎你了?”松井的眼珠子通红,几乎滴出了血:“我打从那天晚上去投了案……对了,我先告诉你那天晚上我的行踪。那天晚上我从黄胡子那里跑了以后就给李俊海打了一个电话,把情况说了。李俊海说,没事儿,你马上争取主动,去投案,就说是杨远让你开的枪。挂了电话我就投案去了。开始我也想说是你让我打的黄胡子,可是我一想,那天的情况大家都看见了,胡说八道对我以后没好处,再说,我在公安局看见了那几个伙计,他们也投案了,我要是乱说还不如不来投案呢。结果我就照实说了……只是没有把李俊海牵扯进来,因为李俊海答应我,一旦我被判了刑,只要我的牙口好,他会帮我照顾家的,还说他会给我按月发工资,甚至会帮我使劲,让我免于刑事处分……可是现在他表现了些什么?我妈前几天来接见我,说李俊海压根就没跟我家里的人照面,还威胁我哥哥,让我哥哥给我写信,不许我胡说八道,如果发现我胡说八道他就要让我死在监狱里!前几天我找了狱政科,狱政科的人说我犯神经病了,跟我要证据,我哪来的证据?这不,没有办法我只好找你诉苦了……远哥,帮我。”

  我的心情很沉重,一时对人性产生了怀疑,这都是些什么人呢?全是他妈的畜生!

  我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就这样吧,我也没有办法帮你,过几天我再来找你。”

  松井好像真的有神经病,呜呜地又哭了,两只手往天空没命地抓:“我完蛋啦,我完蛋啦。”

  我踌躇了一下,走回去抱了他一把:“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得谢谢你,好兄弟。”

  松井甩开我,目光呆滞:“你回去吧,我死不了,我会好好活着,我出去就要了李杂碎的命。”

  我笑了笑:“别发这么毒的誓,呵呵。”转身就走。

  §第三十六章 芳子来接见了

  也许真应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句古话,白天的时候我常常蹲在床子后面回忆小时候的一些事情,晚上便会梦见自己回到了那个小村庄。有一个梦我记得非常清晰,我梦见我和我弟弟走在晨雾里,我爹扛着一把锄头走在前面,雾气让他变得异常朦胧,就像走在一副油画里。我们三个人走着走着就飘起来了,我家的那块自留地在我们的身子下面,看上去只有巴掌大小。我爹说,大远你看见了吧,你爹种的庄稼比正宗的农民种得还好呢。那可不,我看见我家的麦子都要变成金黄色的了,别人家的麦子才刚刚泛黄。我弟弟要从天上下来,他说,我要帮爸爸干活儿,爸爸太劳累了,让爸爸在天上飘,我下去锄草。我爹把锄头递给我弟弟,拉着我继续往前飘,我弟弟落到地下,落到了金黄色的麦田里,他小得像只蚂蚁。我跟我爹飘在一起,感觉非常塌实,我拉着他的手,让他能够飘得再高一些,突然就看见了远远飞过来的芳子……梦一下子就醒了,醒来以后,我摸着胸口好一阵惆怅。

  我万万没有想到三天以后我竟然真的见到了芳子。那天上午我刚拉完了一趟铁屑,于队笑眯眯地过来喊我:“杨远,接见。”我一愣,这才刚接见了没多长时间呀,谁又来了?我边跟着于队走边问:“谁来了?”于队还在笑:“一个漂亮姑娘,说是你对象。”对象?难道是芳子来了?走到半路上,于队说,那个姑娘好像哭过,眼泡儿都是肿的,我可提醒你啊,万一人家提出来跟你拉倒,你可不许有什么思想包袱,你才判了两年,出去很快,好姑娘有得是。

  这段路走得很快,几乎没容我多想,接见室就到了。

  于队在一个房间门口停下,把我往前一推:“进去吧。”

  芳子?果然是她!那一刻我几乎窒息了,脑子一片空白,她怎么来了?我想冲她笑一笑,可是我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就那么木头般地站在门口。芳子站起来了,她好像要过来拉我,我竟然急速地往后退,一脚踩在于队的鞋上。于队笑着把我往前推了推:“紧张什么?我不进去,你们谈。”芳子站住,定定地瞅着我,哇地一声捂住了脸。她哭了,哭得肩膀直哆嗦。我不知所措地往前靠了靠,想要安慰安慰她,可是说出来的竟然是这句话:“你怎么来了?你来干什么?”芳子不理我,依旧哭,眼泪从她的指缝里淌出来,沿着手背流进了她的袖口。我突然觉得刚才这句话说得很没水平,想跟她解释解释,后面的话更让我无地自容:“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你不是一直躲着我吗?你应该高兴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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