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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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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远似乎不知道刚才打过闪,蔫蔫地说:“是吗?怎么没听见雷声呢?” 我说:“这是干闪,一般打了这样的闪,会下很大的雨,然后闪会打得越来越亮。” 杨远的声音预示着他即将睡着了:“亮就亮吧,亮过以后,黑夜会更加黑暗,像我一样。” 雨不一会儿就下来了,的确很大,哗哗的,砸在窗台上像是有很多人在拍巴掌。 阎坤在隔壁唱歌:“外面下着雨,我在牢房里,难友抱头一同哭……” 暴雨肆虐了一阵,很快便消停下来,四周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房檐或者树叶上在滴水,吧嗒吧嗒一下一下地往地上落,有的落在湿地上会发出一声“噗”;有的落在水湾里会发出一声“啵”,这样便使黑夜变得更加空洞与安详。我幻想着,在这样的黑夜里,我兀立旷野,偶尔吹过的暖风惊动了茫茫四野,树木与青草沙沙作响,虫鸣与兽嚎也同时从四周响起,黑栩栩的人影在远处袅然飘动,一些人带着他的故事潮水般涌来又潮水般退去;草种在悄悄发芽,鸟儿也冲动起来,它们自由地在漆黑的夜空里飞翔,无拘无束,叫声欢畅又明亮,它们无一例外地朝东南方向飞,直到迎来了明媚的阳光。 又一个清新的早晨来了。雨后的阳光格外明亮,似乎是一丝一丝直射进来的。 我发现,这个早晨的杨远特别疲惫,目光如烟,风一吹都能拐弯,我料想他没有睡好。 放完了茅,吃罢了饭,杨远的故事又开始了。 这次他说得很慢,似乎怕我听不明白,一顿一顿的。 尽管拿了孙朝阳的名片,但我没去找他。这个道理我清楚,我是胡四这条线上的人,私下跟孙朝阳联系,不但容易引起误会,还有可能让姓孙的瞧不起我。我凭什么主动去找你?将来在这条道儿上混的,谁是老大还不一定呢。 那天,我们没有继续坐在那里喝酒,各自亮开嗓子大笑了一通,便回了胡四的饭店。胡四是个性急的人,立马让林武带人去了那两条线路,胡四说,给小的们开个会,多拉快跑,外人抢“活儿”直接干挺,就说这是孙朝阳说的,出了事儿来找我。 我的生意出奇的好,有时候我不得不亲自替换大昌卖鱼,让他押车去外地送货。偶尔也会在买卖上跟人有磨擦,事儿小就彼此一笑了之,事儿大我就不管了,让金高去处理,最终一般是这样的结局:对方请我吃顿饭,我敷衍两句,那个人就灰溜溜地答应了我们的条件。惟一出事儿的一次是,我们的人把人打了,我赔了不少钱,三个兄弟被劳教了,但他们的工资我照样发,甚至比以前还多,惹得跟着阎坤玩儿的兔子他们直嚷嚷:我要“改嫁”,给蝴蝶打工。严盾很少来市场找我了,但是他经常去我家里,有时候我回家会看到他专心致志地跟我爹在下棋。我跟他说话,他老是心不在焉的,冷不丁会冒出这么一句:你是个聪明人,路应该怎么走你比我清楚。我爹知道我们两个经常“拌嘴”,每当这个时候就眯着眼睛看看我再看看严盾,嘿嘿地笑。我知道严盾对我说这些话里的意思,可是我不以为然,大哥,你走的是什么路,我走的是什么路?在我这条路上该怎么走我当然比你清楚。以后我便很少主动跟他搭腔。 又一个冬天在不经意的时候来临了。这个冬天的雪格外多,天灰蒙蒙的,到处银白一片,人走在路上,像是被淹没在用银子做成的世界里。 我常常在飘满雪花的院子里,给我弟弟堆一个很大很壮实的雪人,把给他买的礼物包裹在雪人的脑袋里,身上披满彩带。我去学校接他回家的时候,我弟弟看见雪人会大吼一声,老天,这是谁?好威风啊。我说,这是你哥哥呀,不信你咬他的脑袋,他会送礼物给你的。我弟弟笑得像个腼腆的小姑娘,我不咬,咬破脑袋就死了,我不能没有哥哥。我就逗他,我说你咬吧,你哥哥喜欢被人咬,咬破这个旧脑袋他就换上一个新的,换上新的他就更厉害了,你不知道有个成语叫重新做人吗?我弟弟就爬到雪人的肩膀上去咬他的脑袋,雪人的脑袋不经咬,嘴巴一碰就掉到地上去了,花花绿绿的糖果便会撒落一地,我弟弟开心地笑了,好啊好啊,我哥哥真厉害,脑袋里都有好东西。然后他就扑到地上去捡那些糖果,边捡边说,这一块是我的,这一块是爸爸的,这一块是哥哥的,这一块是……他看我一眼,不敢说了,他知道我不喜欢他提我妈和周阿姨她们,他怕我难受,最后他就强忍着泪水站在雪地里直愣愣地瞅我。雪花碰在他红扑扑的脸上,很快就融化了,看上去他像是在出汗。 那天晚上,我爹用奶锅烧热了几瓶黄酒,非要拉我喝点儿,我问:“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我爹兴致勃勃地说:“你爹受嘉奖啦,评上了全区的优秀教师。” 这怎么可能?你都看了两年大门了,还评得什么优秀教师?我知道他是在撒谎。他一直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他现在的状况,经常在我面前装模做样地备课,还不时摇头晃脑地吟咏课文,口中念念有词。有一次,他甚至还问我,大远,我们班上有几个同学很调皮,我真替他们犯愁,你说我应不应该找学生家长反映一下?这样下去可不好。我心想,你都教了大半辈子书了,愣不知道应该怎样对付这样的学生?此地无银三百两嘛……我支吾他说,找人家长干什么?学好学坏那都是个人出息的,你教好你的书就可以了,管那么多干什么。我爹冲我直点头,对,你说的很有道理,就像你当年,调皮捣蛋了,老师找来家,我还不愿意呢,我儿子挺好的,他调皮那是你们管教无方。最后,我爹便有声有色地批改起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一沓作业,划得纸张沙沙响。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难受得直想揭他的老底。 “我又评上优秀教师了,你爹可真不容易啊,全校就我和李老师两个人评上了呢。” “那好啊,教育战线又立新功了你,”我给他倒上酒,敷衍他,“教育事业离不开你老人家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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