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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还有李白、杜甫等人的诗,我也能背出许多。不过从插图上看,我能背的都是一些比较忧伤、凄凉的诗。这使我产生了一个想法,为什么妈妈要让我背这些诗?究竟是什么感情萦绕着她?我虽说只是个孩子,却在脑海里沉浮着一些似懂非懂的概念。

  现在我知道每一首诗及每一幅画,都有一个故事。这些故事往往又是很神秘,很富有趣味的;就像我的邻居李叔叔在夏天黄昏的院子里给我们讲的故事一样。我沉浸在一种奇特的想象里,感到非常快乐。

  “开门,开门……”忽然外婆把门敲得咚咚响,我心里慌慌地从木椅子上跳了下来,赶紧将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书,塞进床底下,然后胆怯地把门打开。

  “你在干什么?快出去吧。”外婆把我赶出了她的房间,我就只好到太太屋里去了。

  太太说:“达琳,来吃糖。”

  太太从她的床头柜里抓出来一把糖,里面有吉百利巧克力、有大白兔奶糖等十多个品种,如果我的牙齿没有蛀成一个洞,我就会把它全吃完。但一想到牙科诊室嗞啦啦的电钻声,我就不敢再吃糖了。

  客厅里的团圆饭还没吃完,我都有点监睡了。对呀,我先睡一会儿,等一下就可以把春节联欢晚会全看完。于是,我一头摊倒在太太的床上。我一睡着就掉进了梦里,我怎么老是做梦?现在我在梦里被坏蛋追逐,无论怎样奔跑躲藏,总是被人抓获,然后像抗日战争时期就义的英雄那样,被押到刑场,面对众多敌人的枪口,我想我必死无疑,永远不能再活过来了。紧接着一串子弹,猛击着我的胸口,我感到一阵灼热,便扑通一声倒下了。我就这样在我真切的梦中死去了。

  后来,我醒来的时候真有点怀疑,这躯体还是不是我自己?我在太太房间里走了一圈后,就悄悄地走向客厅。然而,客厅里都是大人们的世界,他们谈论着、嘻笑着、多开心啊!可我没有玩伴,孤零零的一个孩子,我真想逃出去找同学玩。

  其实我在七岁的时候逃出去过的,那是一个灰蒙蒙异常安静的黄昏,我穿上一件藕荷色的小衫儿,趁妈妈一不注意我就溜出去了。当时我走在大街上没有被妈妈发现,我松了一口气,顿觉自由多了。于是我一边走一边想找谁呢?韦佳、蔡田还是赵琳?我这样想的时候,黑暗如同一只阴险的黑猫,不知不觉地来到我的身边。倘若不是夏天街边坐满了纳凉的人,那我肯定会很害怕。

  韦佳家离我家足足有两站多的汽车路,好在都属同一条大街上,只要笔直朝前绝对不会迷路。但是我满头大汗走到韦佳家时,大门竟锁着。韦佳去了哪里呢?我想来想去还是再去蔡田家,我很快穿过马路,拐进一条小巷,然后再沿着小河行走。我就这样走啊、走啊,忽然发现漆黑的河面上泛起一些灰白的亮光,像天色微明时的薄光,既虚空又富有质感,给河岸带来了清凉的气息。这清凉的气息从我的身边流过时,我感到有一股薄荷般的香味正沁人我的肺腑。我越走越慢,前边叉路口的一间小木屋里,有嚎嚎大哭的声音,还有围着许多戴黑袖章的男女老少。毫无疑问,那里一定是死人了。死人的场景,吓得我魂飞魄散;于是手脚一软就瘫了下去。当我重新爬起来再走的时候,那一刻真是恐怖无比,一具死尸抬了出来,阴森森地向我逼近。我狂奔起来,很快逃离了那块地方。

  后来天越来越黑了,小路上松松散散地几乎没有几盏路灯,只有很淡很淡的星星的光;我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内心感到十分委屈与孤单。这时我多么希望妈妈来找我啊!可是她没找到我,我像个流浪的孤儿似地被送进了派出所。我想到这里,太太已持亮了电视机,她总是不忘她香港的家,她说,七月一日香港回归祖国,她一定要庆贺庆贺的。

  我说:“太太,到时候让妈妈带我去一趟香港吧!你掏钱。”

  “啊哟,我的宝贝重孙女儿也会提要求啦!”太太说着哈哈笑了起来。

  我说:“太太,你看倪萍来了。”

  “倪萍是谁?”太太问。

  我说:“中央台综艺大观的节目主持人,好几年春节晚会都由她与她的同伴主持,你看她口才多棒。”

  “嗯、嗯、嗯。”太太一连三个嗯,可实际上她还是不知道倪萍是谁?

  太太有时候简直比我还小呢!

  11

  大年初二,爸爸开着夏利牌轿车把我接到了他家里。爸爸的外表可威风啦!他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鬼怎么推磨呢?克拉拉,我一点儿也不相信爸爸说的这句话、他内心的痛苦其实多着呢!他只是掩盖着不说而已。

  宫阿姨从外面回来了,她一进来脱掉大衣就大声嚷嚷,一会儿说要吃八宝饭,一会儿又说要吃牛蛙,爸爸在厨房里忙着她也不去帮忙,她坐在沙发上把指甲涂得血红血红的。她低头涂指甲时,我忽然发现她脸上长了许多雀斑,一点点的真难看啊。

  “达琳,我们来做一个游戏。”宫阿姨说:“这里是两条布带,看谁能又快又好地系个活扣。”

  “一、二、三、开始。”宫阿姨喊着。

  我手忙脚乱地系起来,没想到系个活扣对我来说,简直是天底下最难的事情啦!系不好就成了死扣,我无论怎么解呀解的,便怎么也解不开了。宫阿姨哈哈笑着说:

  “你知道死亡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

  她说:“死扣就是灾难与死亡。”

  我的天,系扣子怎么会与灾难死亡联在一起呢?宫阿姨一定是胡说八道了。她想诅咒我吗?我真想吐她一口痰,可爸爸在客厅里喊:“宫雪姣、达琳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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