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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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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满头金发的女郎一生都没有结过婚。她与她的母亲住在这座风光旖旎的城市里。S为了强化和提高德语的表达能力,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搬进了金发女郎露莎的家。露莎是个热情爽朗但又自卑自虐的女人。她只要拍片或者其他一些什么事不顺心就会拼命抽烟与喝酒,以此来糟蹋自己的花容月貌。有那么一次,S正埋头于学术研究,露莎从澡堂里围着浴巾出来,很想让S吻她一下;S始终无动于衷只当没看见。露莎生气地愤愤然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喝得酩酊大醉,最后把屋里所有的家什砸碎。在一片玻璃器皿的碎屑声中,她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与哭喊。S这时为她的自虐深表同情与怜悯,但也绝不放弃自己的自尊与自爱。 S回来不久,收到露莎寄来的一本“Ermutigungen”的书,那书名的意思是“充满勇气”。可是半年以后,这位金发女郎却没有充满勇气地生活下去,而是在一次醉酒中永远地没再醒来。 此刻,我走在大街上回想S回想S教我的Wirsprechen DeutSch,以及他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故事,倒是一件惬意无比的事。 13 夜色越来越沉重,人在感受伤疼的时候最害怕黑暗,黑暗带给你的是无穷无尽的孤独和无边无际的恐惧。我对此深有体会。 这会儿我拐进一条小巷,我忽然听到有一个男人低声的呼唤,声音有点做贼心虚的味道。我一下变得非常警惕,条件反射地哆嗦起来。真要命,原来是一男一女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我回避了开去,一阵冷嗖嗖的小风吹来,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飞快地顺着黑咕隆咚的小巷跑回家去。回到家我首先洗了个澡,我洗澡的时候发觉我全身的肌肤依然洁白柔润,光滑鲜亮,造发出一股蓬勃的生命力。洗完澡我赤裸着身体对着浴室的镜子时,镜子里的那个我,有着挺拔而温暖的胸部,有着舞蹈演员一般的美腿。我想我还不能衰老我还应该挺年轻,至少我不能在与周树森结婚之前就衰老了,我要守住青春。于是我打开抽屉拿出影集翻看了起来。我忽然看到了一张三个女人的合影,那里面有我、苏艺成和我在澳洲的中国女朋友依云。 我专注地望着这张照片、生出无限的感慨来。我不能不想起苏艺成。也不能不想起依云所在的澳洲广袤无比的地域,那地域有曾经覆盖在我身体之上所向披靡的赵刚。那个赵刚也就是我当时的男朋友在澳洲在墨尔本高速公路上不幸撞车去世了。我的内心充满了思念与遗憾。我想象那时当夕阳慢慢褪尽,赵刚一定会伫立在维多利亚金黄色的空旷里,他等待我的黑发飘过巴斯海峡荡出凄丽的呼唤与风声。还有那些漆黑阴森的夜晚,那个阒寂的荒原他会踏出一些鬼魅般的足音令人毛骨悚然。现在我的精神邀游了整个澳大利亚。我的心脏咚咚地跳着在一根根肋骨之间像弹奏一把竖琴。我终于听到了那一段哀怨娓婉如歌如泣的赵刚的死讯,那死讯将赵刚永远地留在了澳洲留在了墨尔本。我放下影集,我必须承认无论是苏艺成的自杀,还是赵刚出车祸而死,总有一种古怪的东西,悄悄地潜入我的灵魂,小心翼翼地包扎我内心的伤痛。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躺在床上翻来复去睡不着,我回忆起与苏艺成在一起的一个最快乐的日子,那是六月末的一个黄昏,”我与苏艺成在白堤散步,微风儿轻轻吹在脸上身上舒坦极了。我们手挽手沉浸在湖畔的静谧之中。苏艺成穿一身白色超短裙,看上去活泼、漂亮,完全没有了第一次自杀未遂时的面容憔悴、神情忧郁的样子了;她的眼睛亮晶晶地转动着,像两颗转动的透明玻璃球。我们一边散步一边聊天,像一对同性恋似的情意绵绵,内心都充满了一种柔情。当然除我们俩这么亲密之外,还有更多的情侣在柳树下谈情说爱、拥抱接吻;夜晚的湖畔是情人们的世界,苏艺成面对这样的场景,她简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说这又不是在圣弗朗西斯科的大街上也不是在纽约大学的校园里,这是在咱们中国的一座具有历史意义的美丽的旅游城市里。 这前面不远处就是南宋精忠报国的岳飞墓。我说这又怎样?现在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了,改革开放硕果累累,地球似乎一夜之间缩小了。前边湖畔的空地上夜晚跳交谊舞、迫斯科的人真是很多,我们远远的就听到音乐声了。我说我们也挤进人群去动动胳膊呀腿呀什么的,这也是一种内心情感宣泄的最好方式。苏艺成点点头,很快挤进人群跳起了迪斯科。她的舞姿非常优美,洒脱,令我陶醉。我只能扭动胳膊和腿,我的舞姿一定不会漂亮。但我身边的那个男人似乎把中国功夫都搬到迪斯科上来了,他拿大顶旋腿腾跃什么的跳得眼花缭乱。其余的青年男女也顽童似地疯狂摇摆。大家跳得如痴如醉,一曲终了我与苏艺成都跳得大汗淋漓。我说:“嘿!真带劲!”我回忆到这里,睁开眼睛朦朦胧胧地发现,我还没睡着天已经亮了。天亮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今天我该干些什么? 探监。 我要去监狱探望杨伯伯。 星期天是探监的高峰期,我看到一些亲属、朋友与犯人相逢时的场景,那场景有泪水涟涟的,有沉默寡言的,有亲切沉重的,当然更有一些焦虑不安的。我在探视间里等了很久,杨伯伯才被管教人员押出来。杨伯伯穿着犯人服,低着头那样子很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时的牛鬼蛇神,他没想到我会来看他。他感动地说: “你来看我?” 我点点头。 他用英文说:“flower people(戴花的人们)。” 我说:“不寂寞。” 然后我们都笑了。 这是我15岁时与杨伯伯共同创造的句子,那时也正是一场史无前例的运动的时候,我如梦如幻又清纯绚烂的年龄里,还不懂得它真正的含义,如今我才懂得它深埋在杨伯伯心底的悲剧性结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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