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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9月2日

  今天下了一场大雨,雨中还飘着雾,给人的感觉除了凉爽之外还有一点朦朦胧胧的惆怅。当然更令人惆怅的是新闻部的豆豆前几天单位体检时忽然地查出来患了子宫颈癌。今天她要去上海治疗,我与山子送她去火车站时,我心里很难受。豆豆

  ——这个漂亮的女人,突然患了癌症犹如晴天霹雳,把她一下子摧残得不像样子。一路上我们都默默无语的,都怕对话,更怕目光互相对视。

  我与豆豆虽然才认识了两个多月,但我们在一起不是高谈阔论就是愤世疾俗,十分投缘。我喜欢她,现在她要走了。我凝视着她苍白的面容,我说豆豆保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要有勇气战胜疾病。

  然而,我看出她故作平静的眼神里包含着不可名状的痛苦,我和她握手时感觉她的手在明显地颤抖。她朝我与山子微微一笑,就与她丈夫走进站台。

  我说,豆豆祝你好运。

  山子挥挥手一声不吭。

  我信仰基督,我在我的胸前默默地画着十字,我为豆豆祈祷,可怜的豆豆,愿上帝保佑你。

  9月5日

  我整整吐了一天一夜,最后吐出的都是黄水了,嘴巴里很苦。真的很苦,把自己吐干净了就应该是这种味道。我没有任何食欲,我对一切可以吃的东西都反感之极。只有雪碧是好东西,我喝了一杯又一杯,喝得肚子鼓鼓的。我头晕眼花得厉害,我好像一下子坠入万籁俱寂的死一般的静谧之中。

  下午山子说,我们去喝点咖啡好吗?你会好起来的。

  我说好吧。

  我们在红墙咖啡馆里一张挨着窗户的小桌旁坐下,山子要女服务员小姐给我调了一杯很浓很浓的麦氏咖啡,他知道我喜欢喝这种味道,而且不放糖。我呷了一口,感觉不错,我的心情好多了。我望望山子,发觉他很忧郁,好像一下就瘦了一圈。

  我们坐在同一张沙发上,我紧挨着他让他把我搂进他怀里。

  苏艺成!他说。

  你搂紧我吧,我要你用劲儿搂紧我。我说。

  他稍稍用了一点劲儿,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是用足了心劲儿的,因为他的整个身体都在不停地颤抖,就像我们第一次拥抱一样。我说山子你怎么了,你为什么那么忧郁,究竟有什么心事?可山子颤动着睫毛说:“我所忧郁的是当今社会,有的人贪污腐化,有的人醉生梦死,有的人浮躁轻薄,有的人萎靡不振,有的人炒股泡舞厅……”

  我默默无言。时间流走了,许多人在苟活。

  后来过了多少时间,谁也说不清楚。我们整个下午就那样坐着,一直坐到夜幕降临。

  “回去吧。”山子说。

  “再坐一会儿吧。”

  “那就坐吧。”

  “天黑了。”

  “是的。”

  夜幕深沉,天空缀满明亮的繁星。的确,我越来越喜欢黑夜,尤其是在我的这段日子里,我相信地狱里也是这样宁静的。山子搂着我,我一想到与里安的关系就真想恸哭一场,我想对山子说点什么。

  可我说什么好呢?

  9月7日

  又是恶心,想吐。晚饭时陈红从食堂买来一碗香喷喷的炖肉,她说这是特地为我买的,如果我不吃了它,就枉费了她一片心意。我不扭伤陈红的心,我强迫自己拿起筷子吃一块,可不到5分钟我就吐了出来。陈红看了于心不忍,只好把肉拿到冰箱里去留着她自己吃。

  陈红说:“你胃不好还是得了其它什么病?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不用,也许明天就好了。”我说。

  其实,我很怀疑自己是不是怀孕了?如果不是胃的毛病,那怀孕是毫无疑问了。因为每个月的例假都要提早三天,那么本来今天就该来例极的,怎么没来?

  9月8日

  我想我肯定神思恍惚啦。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我只有一个疯狂的渴望快点来月经,以证明我没有怀孕。可是一切都糟糕透顶。我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心咔嚓一声裂成了两半儿,巨大的痛苦充满了我的全身。我该怎么办?一种强烈的绝望感油然而生,恐惧和羞愧笼罩着我,我真想再一次谋杀自己。

  下午汪非与一个复员军人聊得十分投缘,我听见那复员军人说:“我转业到地方上真不知道干什么好,有点无所适从的味道。从前在老山前线摆弄枪和子弹什么的挺顺手的,那时只一门心思回家后过平静日子。可现在怎么平静得下来呢?时代的节奏就像旋转的华尔兹一样,我吃力地跟着旋转,但总是跟不上节奏。我活得很累,真想到乡下去隐居,远离这烦人的。喧哗的甚至是声嘶力竭嘶吼的现代化都市。可时代必然要前进的,我落伍了总不能让我的孩子也落伍,他们是国家的希望,他们应该走在时代的最前面,所以我必须挺住。”

  复员军人的话多么意味深长,我想九十年代一定有很多很多的人,跟不上时代的节奏,比如我就是其中的一个。但这也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规律。

  里安又来电话了,他说安峥去医院做了检查,检查结果她的卵巢有问题,她不可能怀孕生孩子了,这令他父母很沮丧。我想他告诉我的目的,难道是想让我替他生一个孩子吗?这太荒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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