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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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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秉先说:“她在街道上等健康,这孩子也不怕被风吹着。健康上午加班,不过估计也快下班了。”李秉先的语气充满疼爱。可是李秉先没有想到,他的这句话被红香注意到了,而且正是这句话点燃了红香心中的怀疑之火。 2 红香看破了文竹的诡计,她从容而精确地分析出文竹那天在鹿家小院前张望的细节里潜藏着巨大的阴谋,她对那些有野心和阴谋的女人有着天生的识别能力,她觉得她们有着许多共同特征,比如出身下贱,比如笑里藏刀,比如刻意谦恭,比如目光中都有对生活的强烈不满和深深的恨意。红香很早就从文竹的身上感觉到了这几点。在深夜的阳台上,红香远望着寂静地浸泡在九月之夜里的鹿家小院,心里飘起一阵又一阵的阴郁,她依稀看见许多陈年往事飘散在街头巷尾,于是她再次想到了那句古语:最毒不过妇人心。 对文竹心怀鬼胎的测想像一条巨蟒盘缠在红香的白昼黑夜,令她昼不能安宁夜不能眠寐,她的黑夜里只有噩梦,她梦见文竹变成了传说中的灾女浑身喷射毒瘴,一路哀歌,飘飘欲仙。她还梦到了多年前的丫鬟小梅,她梦到她跪在大树下的阴凉里喝着浓黏的草药,最后她在那药味的腥臭和苦洌中被惊醒。第二天清晨红香回想着自己的梦,她恍然间意识到这个梦也许是个不祥的预兆。 红香再次在自己的阳台上看到文竹在鹿家小院前徘徊已是一个星期之后了,她透过帘幕之间的缝隙望见文竹和鹿恩正站在街道边说话,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阳光从他们的头顶泻下来,流过他们的额头、眉毛合鼻梁,最后落在两张闪烁着秘密之光的嘴唇上。晚年的红香认为,人的苦难来自于他们的命运,而传播苦难的却是人的嘴巴。她注意到了文竹薄薄的嘴唇,与此同时她还注意到了鹿恩正表情中急剧变化的惊异和茫然。红香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她敏锐地判断出他们的谈话和自己有关,和那些隐藏在那段过往尘事后面的秘密有关,和鹿家有关。后来红香就看见鹿恩正和文竹一起朝街口走去了,挺着肚子的文竹走在前面,鹿恩正走在后面,他们的步履显得平静和矜持。 文竹和鹿恩正来到了水果街口的亲情茶吧,那是一个刚从部队复员的残疾军人开的小茶吧,里面安静如憩,光线黯淡柔和。文竹找了个靠角的位子坐下来,因为天气闷热,鹿恩正脱掉了外面的西装,把衬衫的袖子也挽了起来,在他挽起袖子的那一刻,文竹看到了他左胳膊肘的红色胎记,这让她立即联想到了葛惠珍胳膊的上也有块红色胎记,于是她对自己说,难道胎记也会遗传吗?这时服务生走过来问他们要喝什么茶。 文竹说:“我怀孕了,不能喝茶,看鹿总喝什么吧。” 鹿恩正欠着身子说:“我随便,就绿茶吧。” 文竹说:“鹿总真有意思,说了随便,又指明要绿茶。” 鹿恩正有些尴尬地搓着手掌说:“喝绿茶习惯了,就对别的茶叶没什么兴趣了。” “鹿总这叫用情专一。”文竹打趣地说。 白天茶吧的生意很清淡,整个厅里除了文竹和鹿恩正再无别的客人,这给他们两人创造了一个适合谈话的环境。不过文竹觉得太安静了,她对老板说:“能不能放点音乐?” 老板在吧台后面说:“您要听什么音乐?” 文竹想了想说:“就放点儿轻音乐吧,二胡独奏最好。” 老板找了一盘磁带,他把它放进录音机里,文竹一下子就听出那是乐曲《春江花月夜》。文竹和鹿恩正的正式谈话便是在那时而沉寂时而激荡的乐声中开始的。 站在自家阳台上的红香不知道事关她和鹿家的机密是在纯美的二胡伴奏中被文竹缓缓道出的,她抚着窗棂声音响亮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就像吞下一段不可挽救的蓝色孽缘。 半个小时后红香再次看到了文竹,她看到她神色迷茫而难以琢磨地从街口走过来回家去了。红香的心因为文竹那不可琢磨的表情而升起了恍恍惚惚的烟雾。红香很想知道文竹到底对鹿恩正说了什么,她多年来第一次有了对某件事情的强烈好奇。这份好奇心使得红香认识到自己其实并未完全苍老,也并未完全丧失情感和痛恨的能力。 红香对文竹和鹿恩正之间的谈话保持了足够的警惕之心,她认为文竹的用心肯定是充满了恶毒的。红香觉得文竹和当年的小梅一样,出身卑贱但却心比天高,外表谦恭但却一肚子坏水。在灰色的夜晚里,红香多次站在阳台上思考着文竹这一举动的内容,她的脑海一度被这个疑问塞得满满的,那些问号像成千上万只紫色的蝴蝶萦绕在她脑子里,它们的翅膀闪烁着零碎的玻璃饰片般的光芒。 数天后,文竹携着一大包中药来到红香的住处,她刚从医院回来,顺道来红香这里看看。她的脸上盛开着孕期妇女惯有的苍白花朵,她对红香说:“惠妈妈,我这几天可能吃水果吃坏了肚子,医生说要少些运动,所以我就没来看惠妈妈。”她把中药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很小心地在红香对面坐下,然后又说:“医生说孕妇最好不吃西药,西药对胎儿有副作用,医生给我开了一服保胎的中药。 ” 红香对中药颇有研究,她的房间里一年四季都存放着用之不竭的各种中草药,那是她的前后两任丈夫为了医治她怕见强光的疾病所付出的努力,她把那些草药放在床下面,因此她的卧室充盈着好闻的草药香味。 中药给了红香某种暗示。 红香注视着茶几上文竹带来的中药,思绪中闪过许多道灰色的皱褶,这皱褶叫她在隐约中看见当年她逼小梅喝下苦味难耐的中药的场景,她模糊地觉得历史和现实的河流要在这里汇合了。 红香对文竹说:“我这张床单睡了快两个星期了,你帮我取下来吧。”文竹不解红香的意思,她起身随她去了卧室,在红香那飘散着奇异香味的卧室里,文竹帮她把床上的床单取了下来,那床单是白色的,中间绣着一朵巨大的紫色花朵。文竹把床单抱在怀里,她说:“惠妈妈,趁着今天的太阳,我帮你洗了吧。” 红香说:“那再好不过了。我这几天腿上的风湿病又犯了,蹲不下身。” 文竹拿着床单去了卫生间,那里有一台新买不久的洗衣机。文竹把床单放进洗衣机里,然后加水。洗衣机工作时发出哗哗的声音,在那一瞬间文竹愉快地想起有本书上说胎儿在母亲肚子里能进行胎教,她想她的孩子一定能听见这水声。为此文竹在洗衣机旁很陶醉地站了好半天。 文竹费了很大的力气把洗后的床单从洗衣机里捞出来,床单吸饱了水,湿重不堪,然后她把它放进了洗衣机旁的木盆里,她坐在卫生间的便池旁边开始漂洗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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