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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鹿侯府的许多下人也都出去看烟花了,所以偌大的院落显得空荡荡的。红香问冯姨:“你不出去么?一年才热闹这一次。”

  冯姨看看天上的月亮,悻悻地说:“我得伺候小姐。”

  “你去吧,我又没什么事。错过了这一次,就得等整整一年才会有下次看。”红香说。

  冯姨的表情变得持重了下来,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表情一阵喜一阵忧的,不过最后她还是嗫嚅着说:“还是算了吧,小姐这边要有什么事情,我可担当不起。”冯姨的样子叫红香觉得有些悲凉,她不由得地想,也许整个同州城也就只有冯姨和她一样孤单了。红香说:“冯姨,那我们怎么过这个元宵节呢?你去厨房找点菜,我们喝点儿酒好不好?”

  冯姨转过头看了看红香,她说:“喝酒就算了,小姐要是想吃东西,我现在就去弄。”

  不一会儿,冯姨就端着一些卤菜和点心来了。冯姨说:“厨房只有这些吃的,厨师逛庙会去了。”红香看着冯姨把菜摆在火炉边的矮桌上,淡淡地说:“只要能吃,什么都行。”她们相对着坐在火炉边。冯姨还不习惯这样坐着吃东西,很拘束地拿捏着筷子,不敢动手。这时红香就再一次说:“冯姨,你去给我找点儿酒吧,一点儿就行。”

  “怀孕的女人怎么能喝酒呢?”冯姨说。

  “我就想尝一点儿,我从来没喝过酒,让我尝一点儿。”红香的目光里有某种哀怜。

  一两烧酒是从门房何春那里兑来的,冯姨只让何春兑一两,然后往里面加了开水。何春觉得奇怪,他说:“他们都去看庙会了,冯姨你却躲起来一个人喝酒。”冯姨往四周看了看,凝重地对何春说:“你千万不要嚼舌头,是红香小姐要喝酒,不是我。”

  烧酒入口的时候,并没有红香想象中的那种味道,炽烈中带着些许绵甜的味道。红香就说:“冯姨,这酒的味道还不错。”红香喜欢那种舌尖被微微烫着的感觉。

  “小姐少喝一些,福太太要是知道了,会要了我的老命的。”冯姨说。红香叫冯姨和她一起喝,冯姨拗不过红香,象征性地端着杯子,酒却都从嘴角淌走了。

  喝到最后,红香开始犯晕,连手里的酒杯也拿不住。冯姨就把酒收了:“小姐不能再喝了,再喝就要出事了。”红香拖着笨重的腰身想把酒抢过来,却扑了个空,跌坐在地上。冯姨吓得脸色立即就变青了,仓皇过来搀扶她。红香推开了冯姨,她说:“我没事,我又没醉。”

  “小姐上床休息吧。”冯姨说。

  红香的嘴里喷着酒气。在她眼中整个房屋都在旋转,她把空酒杯举起来在眼前摇晃,酒杯却跌到地上碎了。她的心在恍惚中和杯子也一起碎了,碎片飘向四周,穿过她轻飘飘的身体泻出窗户,隐没在如银般的月光中。红香看到了月亮,月亮下有顶红色的轿子。红香想向那轿子鄙夷地吐口唾沫,嘴里却干燥得什么也吐不出来,她站起来去取桌上的茶杯,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冯姨抱起她,费力地把她拖到了床上。

  在床上,红香说:“冯姨你知道吗?今天是我的生日,以前我就过的这个生日。”

  冯姨的心头忽然一热,她看到了红香酡红的脸上流动的眼泪。

  过了一会儿,红香平静了下来,冯姨把一大杯茶水递给她,她双手抱着茶杯,呆滞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我妈是在别人家生下的我,她只知道那是冬天,下着雪,雪地里亮着很多的灯笼,她就把元宵节当作了我的生日。”

  冯姨苍老干皴的手放在红香的肩膀上,轻轻地拍打着,然后带着怜惜和疼爱说:“睡觉吧小姐,赶快睡着,睡着后可就什么都不想了。”

  4

  一进入三月,红香明显地感觉胎动变得剧烈起来,她几乎每天都能感到一只小脚在踹着她,麻酥酥地又痛又痒。几天后的一个黄昏,人们看到鹿家的汽车从外面载回了一个面目慈祥的老女人,老女人急匆匆的脚步穿过鹿侯府狭长的甬道,进了后院红香的院子。这一夜人们又听到了频繁的泼水声,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泼水声来自后院,夹杂着细碎的脚步声和呻吟声。对于睡梦中的鹿侯府下人们来说,那声音显得既遥远又模糊,似曾发生而又未曾发生。

  第二天早上,阿财拖着春天没有做完的梦走往水房,他感到有种奇怪的气味正飘散在院子上空,那气味叫他打了个清脆的喷嚏。在水房前面的墙角处,几束迎春花正开得随风招展。阿财走过去摘了一朵放在鼻子前,迎春花的香味立刻把他从睡眠中拖了出来。他顺手把那几株花全部从根茎地方摘断,带进了水房。

  小梅总是第一个光临水房的丫鬟,她的眼睛上带着黑圈,脸上带着被失眠折磨后的疲惫之色,她对阿财说:“我一个晚上都睡不着,有人不断地走路,吵死我了。”阿财挠着头说:“我怎么什么都听不到。”小梅坐在灶火前,若有所思地说:“阿财,昨晚的脚步声是从潘金莲的院子传来的,我敢肯定。”

  阿财显然不知道小梅在说什么,他对这个没有兴趣,他从灶台边取过刚才采摘的迎春花,扭捏地递到小梅面前。

  小梅说:“干什么?给我迎春花,你没看到满院子都是迎春花吗?”

  阿财朝水房外张望了一眼,吞吞吐吐地说:“我觉得它好看。”

  小梅接过那束花,把花抱在怀里,扬起眼角看着阿财,而阿财早就红着脸躲到灶台那边去了。“我问你,昨晚是不是听到了后院的泼水声?”小梅说。

  “我什么都没听到,我从水房一回去就上床睡觉了。”阿财说。

  “我听到了,整夜都在泼水。”

  “可能是风声,春天里喜欢刮风。”

  “不是风声,是泼水声。”

  “那我就不知道了。”

  “你就是头猪。”小梅讪讪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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