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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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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馆 母亲把她带进了一座旅馆,轿车刚停下来,一个男人出现了。他来到母亲身边,这个男人理着平头,身穿乳白色的一身衣服,在那个酷热的夏日,显得很凉爽,他不是吴叔。萧雨很快就告诉自己,母亲走上前去,挽了挽这个男人的手臂说:“萧儿,叫他李叔,这是母亲的男朋友……”萧雨马上告诉自己,也许这个男人就是要与母亲结婚的男人。 她点点头,尽管她显得有些惶然,但她还是从内心去祝贺母亲,从父亲与母亲离异之后,从某种意义上讲,她一直希望母亲能尽快地找另外一个男人结婚。当然,这个男人是无法看见的,每当母亲化好妆准备出门时,她就知道:母亲去约会了,母亲有她自己的生活,有她自己的男朋友。尽管如此,母亲从不把她的约会和男朋友带到萧雨面前来,直到她偶尔闯进屋。 母亲和那个男人展现出来的性姿势永远像一道花纹一样印在了自己内心深处,直到她寻找到了凯,躺在了凯的窄床上。那张窄床既像一条流动的河床,也像固定不变的风景一样使她的心跳动,她开始减弱了记忆深处的对母亲和一个男人性姿势的——一种沉重的禁锢的记忆。 不错,她似乎已经轻松了许多,她试图用自己的感受去理解母亲,理解母亲脊背上呈现出来的那道花纹。因为整个世界都布满了花纹,当她的手放在老墙上时,她看见了凯让她看的那种花纹:它们从裂缝中生长出来,宛如被摧残过的花朵衰败地紧贴住墙壁。 人的身体无疑充满了花纹的种种企图。她在看见花纹的同时看见了自身的肉体,在沐浴的时候,她让身体上堆集着白色的泡沫,然后让泡沫在身体上滑行,水珠在身体上滑落着,呈现出了充浴的肉身,她曾经抚摸过自己,当她看见自己的私处时,她惊讶地发现:那是自己身体中显形露相的花纹。 旅馆第一次把她潮湿的双眼镶嵌在一间客房之中。母亲给她单独要了一间客房,母亲从不在她面前解释她的生活,这就是母亲:那个多年以前与父亲离异的女人,那个在高速公路旁开了一家修理站的女人,那个把一个男人领回家秘密地解决性生活问题的女人,直到如今,萧雨还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是谁,是吴叔,还是现在的李叔?她不知道这个谜,而母亲从来不解释她为什么同那个男人住一间房子,这就是母亲。 母亲替她打开了客房门,并把一张钥匙卡片交给她。她本能地用手感受着这钥匙卡片,母亲打开门的时候,出现了一个小蓝点,紧接着,门被母亲推开了。她想起了装在包里的另一枚钥匙,那是凯给她的钥匙,好像是凯要去陶瓷厂烧瓷盘的前夕,凯把一枚钥匙给了她,她当时握着那把钥匙,她感动了很长时间,因为凯已经把通向他的房间的秘密交给了她。为此,她曾经想象过那个发明了钥匙的古代人。 当她抚摸着钥匙的齿轮时,那个遥远的古代人模糊地出现了,古代人手里握着一根麦芒,递给了她,好像在说话,然而,她却听不见古代人的声音。她把凯递给她的那枚钥匙装进了包,同她的钱包,身份证放在一起,在那只包里,这些东西是最为重要的了。 像纸片一样的钥匙当然比纸片要厚得多,它就像一个同学给她从外地邮来的明信片,那确实是一张像掌心一样小巧的明信片,上面写着:我是风,风在吹向你的窗口。 进屋之后,母亲幸福地笑了笑,一路上母亲的神态显得比往常要幸福得多,她现在明白了,因为在这座旅馆有一个理着平头的,个子高高的男人在等待着母亲的到来,这是她意料之外的。 然而真正的旅行已经开始了。所谓旅行就是通过路到达一个新地方,然后旅馆出现了,很多陌生人拎着箱、包,男人、女人开始走进旅馆,萧雨站在窗口,她突然看见了一部磁卡电话,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她想念凯,她想跟凯通电话。 他竟然在舞池中勾引她的女儿 磁卡电话悬挂在楼下的大厅里,她拉开门,以一个旅行者的身份下楼,给远方的恋人打电话。电话通了,但没人接电话,她连续拨通了三遍电话,到第三遍时,是一个女孩子接的电话,萧雨的心跳动着,她即刻把电话挂断了。 又是暮色降临的时刻,萧雨渐渐地已经溶进了这暮色之中去,她知道那个接电话的女孩肯定是朱娟娟,然而电话为什么在她旁边呢,而她睡在那窄床上,意味着电话离她不远,既然如此,凯为什么不接电话呢? 暮色溶解着她那抑制不住中流出来的困惑中的泪水,她置身在旅馆的暮色之中,她已经走出了大厅,走到了院子里,突然,她有生以来感受到了世界上最大的困惑,这完全是躺在凯窄床上的那个叫朱娟娟的女孩,那个发烧的女孩所带来的。 “你为什么哭?”她在暮色之中突然看见了一个青年就在她身边,她不知道这个青年到底已经在她身边站了有多长时间,因为他竟然看见她哭了,他递给她一包纸巾说:“就你一个人吗?我可以安慰你吗?” 她摇摇头,带着青年递给她的那包纸巾离开了。她刚上楼,也正是母亲和那个男人下楼的时候。母亲看见了她,母亲的神态仍然像刚才那样幸福,母亲走下楼来,牵住了她的手说:“我们去用餐,然后去跳舞好吗?” 她完全被母亲的手牵着,盲目地往前走,她的世界根本就没有方向,直到坐在旅馆的露天餐馆里,母亲才看见了那潮湿的双眼:“萧儿,你好像流过泪了”,“没有”,她否认道。晚餐是自助餐,母亲递给她一只盘子说:“萧雨,如果是男孩子让你这么伤心,你就忘了他吧!” 她坐在母亲身边用餐,眼睛却望着暮色,似乎只有这暮色才可以溶解她那困惑的心绪,用完餐后,母亲又牵着她的手进了舞池,李叔给每人要了一杯咖啡。几个披长发的青年站在舞池一端正在演奏乐器,萧雨久久地看着一只黑色弯曲的萨克斯管,从里面荡漾而出的旋律是那么阴郁,阴郁得就像她此刻的心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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