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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一闪身,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拎着一只装垃圾的塑料袋。那人眼尖,没等林无渔躲,已经看见她了,把塑料袋朝着垃圾箱里熟练地一扔,说道:"这不是林无渔吗?"梁信芝梳着短发,她的头发又多又不整齐,蓬蓬乱乱像是头上扣着一顶帽子,低眉耷眼的,完全没有了当日大闹植物园撒泼打滚的气势,林无渔对她倒是心有余悸,转身要走。梁信芝竟说道:"既然来了,就到家吧。你不想见见他吗?他可是有话要对你说,叫我在这里等着你呢。"她一惊,没想到,张秋迟已经回来了,硬着头皮跟着梁信芝进了屋。

  林无渔从没到过张秋迟的家,房间里相当俭朴。一张双人床,简单的衣柜,书桌靠在窗户边上,上面摆着张秋迟用过的一些书、琴谱,还有一张他的照片,镶在一张黑边的镜框里头。照片里他眼神空蒙,望着远方,嘴角有一些笑意,这正是她最熟悉的表情。当下她心里有些不自在,好好的怎么用这么个相框放照片?坐了一会儿,不见张秋迟出来,梁信芝坐在床上,并没有去找人的意思。自从梁信芝从植物园回来以后,还真的说话算话,没再来找她闹过。可是终究是她破坏了梁信芝的家庭,梁信芝在心里一定恨透了她,这会儿这么面对面地坐着,她不知道梁信芝又要出什么花样,有些后悔听信了她的话,跟她进了屋。止不住问道:"张老师在哪里?你不是说他在家吗?"梁信芝说道:"他这不是在家吗!你看他不就在你身边,装在那个相框里边。"林无渔吓了一跳,"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道:"你说什么?"她以为梁信芝又变得不可理喻,在梁信芝脸上仔细瞧瞧,梁信芝的表情却是相当地正常,一字一句地说道:"他走了,都走了半个月了,他怕影响你考试,没告诉你。他早得了病了,他去医院住院还要骗你说他去了南京,后来医生说他不能治了,他也不叫人告诉你。你看,他对你多体贴……"梁信芝眼泪流了一脸,祥林嫂一样自顾自说着。

  这个消息对于林无渔来说无异于一个晴天里的炸雷,来得太猛,太突然,轰得她魂魄俱散。又如同一个人拎着根棍子,站在背后,照着脑袋狠狠地给她一下子。她心里疼痛难忍,哭也哭不出来,竟一头昏了过去。梁信芝又给她喷水,又给她掐人中,忙活了半天,才把她弄过来。梁信芝表情相当复杂,说道:"你要哭就哭出来吧!哭出来你会好受一些,要不,老张看到你这个样儿,他也会难受的。"说着也用手抹起眼泪,林无渔一言不发,无声地流着眼泪。梁信芝用手撸了一把鼻涕,往地上甩了一甩,从身后的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对林无渔说道:"老张交代我,等你考完试,把这个交给你。"林无渔接过信封问道,"这是什么?"梁信芝说道:"我也想打开来看看是什么?也想过不给你。可是想想,我和他毕竟夫妻一场,这是他最后求我办的事,我一直没打开,想着今天你考完了试,兴许能来,没想到,你就来了。现在交到你手上,我也算对得起他了!"林无渔看着梁信芝,想说声"谢谢!"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出来。她想梁信芝是不需要这个的。梁信芝曾经是多么的恨她,可能这恨随着张秋迟走了,也烟消云散了。可能也因为她是跟张秋迟有关联的人,梁信芝还对她怀有一种感情。看上去,梁信芝自己也相当地矛盾,一会儿对林无渔冷若冰霜,一会儿又好语相劝。

  林无渔临走的时候,梁信芝突然说道:"他最后是在我的怀里走的。他这一辈子直到最后一天,我还是他的妻子。"林无渔没说什么,看样子梁信芝对这个感到相当满足,林无渔甚至于想,梁信芝可能也是相当爱张秋迟的。

  从学校里出来,林无渔拿着梁信芝给她的信封,一路失魂落魄地走着,她只想找一个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一抬头,看见公共汽车站,晃晃悠悠上了开往植物园的一辆中巴车。到了植物园,已是傍晚时分,她一路走到小河边,清清冷冷,木头横成的小桥还浮在水面上。林无渔打开张秋迟留给她的信封,里面有两张纸,一张纸上写的是一首词曲完整的《钗头凤》,"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林无渔轻声哼唱,止不住泪如雨下,又打开另一张纸,是一封信。

  无渔:

  我就要走了,从此阴阳两隔,再也不能相见,每念及此,涕泪沾襟。

  于我,也许是老天念我这一生可怜,把你赐予我。我这一生的种种不如意,有了和你这几年在一起的日子,做这一生的底子,我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无渔,你是我这一生最爱的女人。

  我走后,你要好好地生活,你这一生才刚刚开始,万万不可因我,而心生灰颓之念,否则我在另一边,也会终日惴惴凄苦。切记!切记!

  秋迟

  一句句,一行行,林无渔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再想起这几年来,她跟他在一起的一桩桩,一件件,终于大放悲声,痛哭起来,直哭得天昏地暗,肝肠寸断,闻者无不为之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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