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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外面秋雨绵绵,一声汽笛,柔肠寸断。别了!父亲母亲,就当你们没养过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一天一夜后,常晓到了肖尔巴格。裴玲和她的男友新近买了一套别墅。裴毅把常晓带到那里栖身,离去时甩给他1000元钱,说是活动经费。常晓正式接受了任务。

  一连数天,静湖别墅一派宁静。除了郝如意早出晚归,尹长水每天开车来接他,再没人来过。但裴玲提供了一个情况,说郝如意曾托她买过一套女装,有一件是红西装。常晓觉得这是个重要信息,莫非陈晨就藏匿在静湖别墅?这不是没有可能。可是,郝如意为什么要藏她呢?

  咣当——紫红色的大门终于开了。常晓抬眼看,只见郝如意穿着睡衣出来。他像往常一样,在花园里踱步。

  天气一天天凉下来,月季落了,玫瑰落了,真应了林黛玉唱的那句,“明媚鲜妍能几时”呀。

  郝如意揪了一朵玫瑰,撕碎在地上。

  花儿随风飘起,落到路旁。常晓弯腰拾起,手里冰凉凉的,像沾了一粒鲜艳的血滴。

  八十一

  吴黑子的死刑裁定下来了,三天后执行。

  临刑前,裴毅跟吴黑子谈了一次。

  戴着镣铐的吴黑子一见裴毅,龇着牙笑,说:“你还敢见我,就不怕我杀了你?”

  裴毅说:“有这样一个谚语,最贫穷的人,是那些只有躯体而没有头脑的人。你要有脑子,干吗给自己先掘了坟墓?”

  吴黑子说:“砍了脑袋不过碗大个疤,怕!”

  裴毅说:“你挺勇敢,告诉你,我也不怕死!但不同的是,我是为了惩治罪恶,你是为了什么?为了你儿子?说吧,是不是有人指使你暴狱?”

  “我要抽烟!”吴黑子翘着半根指头说。

  裴毅上前递烟,打着打火机,说:“看见这上面的字了吗?平安吉祥!这只打火机是一位监狱人民警察的遗物。他为了救一名被罪犯劫持的大学生英勇牺牲,这个大学生就是我。我裴毅今生选择这个职业,为的就是用正义之剑捍卫我们的国家,让所有家庭平安吉祥。”说完,拿出一本作文本,“想不想听听你儿子写的作文?”

  吴黑子愣了一下,伸长了脖子。

  裴毅念道:

  我的妈妈有一头长长的黑发,从我记事起,她就不停地唠叨。女人这辈子,头发就像她们的心事。

  稍大,我才明白妈妈的话。妈妈是在等着爸爸回家。爸爸在新疆大红山煤矿工作,有好几年没回家了。妈妈常常对着水塘梳头,她的头发好黑好亮,像缎子那样在风中飘着。村里的女人们围上来看,说,呀,你的头发真漂亮!妈妈笑着说,我的牛角梳才漂亮,那是结婚时孩子他爹送给我的。有一天,妈妈又对着水塘梳头,牛角梳落到了水里。妈妈跳进水塘,找啊找啊,直到月亮升起,也没能找到……妈妈哭了,剪去她长长的黑发,说,孩子,你爹不会回来了,他的心被狼叼走了……

  烟头烧着了吴黑子的手,吴黑子跳起,大喊:“闭嘴——”

  这次谈话,仍是一无所获。倒是吴黑子提了个要求,让他们全家见一面。对此,不少人表示反感,胡松林就说,吴黑子这恶魔差点把我们警察干了,把秦为民一家也祸害成这样,他狗日的还想团圆!但裴毅觉得还是应该让吴黑子一家见个面,也算监狱尽了最后的人道主义。

  吴黑子一家的会见安排在医院。

  牛牛经过一段时间治疗,病情趋于稳定,目前就等着骨髓移植。只可惜骨髓捐献者寥寥无几,而吴黑子和李来翠两口子的骨髓与牛牛又不配型。要找一个合适的骨髓捐献者,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前两天胡松林动员了几名愿意捐献骨髓的服刑人员去医院接受检查,至今还没消息。这是吴黑子眼下最最不放心的。

  丝路实业股份有限公司最近为牛牛捐助了一笔治疗费,这在肖尔巴格相当轰动,新闻媒体纷纷报道。吴黑子看了报纸后,悬在心上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他暗笑郝如意做事聪明,自己提出借钱,倒成全了他的美事,变成一种纯粹的善举。但不管怎么说,郝如意说话算数,吴黑子自然也要对得住那笔钱,帮人帮到底。吴黑子之所以暴狱,其实也是出于这种思想。谁知暴狱不成,反把自己的小命搭上了,想来想去有点冤。可事到如今反悔不得,裴毅死不了,你吴黑子就得死,没办法。为了儿子,死吧。

  吴黑子在去医院前,用购物卡上仅有的30元钱,买了一只漂亮的百宝盒。百宝盒是送给儿子的,装着五彩石。

  但这次会面跟上次一样,令吴黑子寒心。

  牛牛看见父亲进来,一句话也不跟他说。吴黑子尴尬地在椅子上坐下,看见李来翠削苹果,接过来,说:“我给咱儿子削。”

  他用那只残手吃力地削好,递过去,儿子不接。

  李来翠说:“牛牛,爹给你削的,快谢谢啦。”

  牛牛一把打掉苹果,说:“谁吃他削的臭苹果!哼,我知道他又干了坏事,想杀警察,杀死了龙龙的爸爸,现在要枪毙了!”

  这是龙龙写信告诉他的。

  儿子的忿懑和蔑视给了吴黑子致命打击,他浑身的血液轰地一下涌到头上。本来他准备去拾苹果,听了儿子的话有些惊讶,直起腰,冲着儿子说:“兔崽子,你再说一遍!”

  牛牛说:“吴黑子,你罪有应得!”

  吴黑子这时震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听见自己的心在跳,拼命地跳,好像要飞出去一样。他受不了儿子那种苍白的城里人的表情,受不了他优越而镇定的目光,他举起一个矿工父亲的瓦片似的巴掌,抖了两抖,这粗黑的手每一条皱纹里都藏着艰辛啊。儿子,你恨我,你看不起我,是不是?可我偏偏是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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