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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庄严嗅着他夹杂着麝香味儿的浓重体味,觉得自己陷入了密不透风的熊窝。她大喘一口气,推开了他。

  父亲去世了,自己要在肖尔巴格工作,庄严便把龙龙从县上接了过来。她在城东租下一套两居室的房子,这儿是市上最早的安居工程,环境很差。庄严每天上下班都要经过市领导的住宅小区。抬头看一眼那条小街,心情是复杂的。从前她住在全市最幽静的清风巷,槐花飘香、绿茵覆盖的小街沉睡着一个女人富足的梦。独门独院的二层小楼,花木扶疏,曲径通幽,啊,真是一个好地方。如今的生活可就没法比了。

  但毕竟庄严是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回头看一看也就适应了,可秦大地不行。秦大地最近回来过一趟,要生活费,他称这里是贫民窟。

  庄严在法力克的公司干了一周,就有些支持不住。辛苦倒说不上,就是每晚去陪酒,要命。陪酒不说,还得随时给那些人五人六的老板经理表演舞蹈,制造气氛。如果哪天客人喝不高兴,法力克就冲她发火,说她没尽到责任。庄严没见法力克跟人正经谈过生意,却总是这么请人喝酒。说旅游文化公司,更没见他开展过什么旅游文化活动,不过是捣鼓来一批古董和名人字画。庄严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他,但一开口就被法力克打断了,法力克挥着毛手说:“庄,不该你管的事你别管,懂吗?”

  这天晚上送走了客人,法力克请庄严去喝咖啡。庄严想拒绝来着,可似乎又不好这么做,于是硬着头皮去了。

  咖啡馆里正放着一支美国乡村音乐。圆号呜呜的,像西部牛仔的破裤裆里穿过的风,带着股躁动不安的腥膻味儿。法力克搂住庄严跳起舞来。这家伙又高又胖,喝了酒,一摇一晃,像头笨熊。跳着跳着,一双醉眼就落到了庄严的额上。

  法力克不缺女人,而且跟他睡觉的那些个女人年轻漂亮,也不乏大学生。可这老外到底是热爱艺术,他对女人的审美就多少加进了一些古典的情调。在他看来,圣女远比美女更有蛊惑性。自上次看过庄严跳舞后,这女人的额头就留在了法力克心中。庄严使法力克第一次认识到额头的重要性。女人光洁饱满的额头,简直就是一顶皇冠,她可以俯视并洞察人间一切。这个发现后来影响了法力克的性欲,因为每每有人摆在面前时,他首先研究的就是那个人的额头。而它们或狭窄或扁平,根本不能算作额头,即使以脂粉作修饰,也不过是一道平庸的过渡性浅坡。

  法力克渴望得到一个高贵的额头,得到它的智慧,它的主人。他的身体膨胀开来,似一团雾升腾,慢慢地飘向那梦中的皇冠。

  “I love you,庄,把你圣洁的皇冠送给我吧……”法力克饥渴的嘴唇朝“皇冠”吻去。

  庄严叫了一声“法力克先生”。这个老外已完全不能自抑,把庄严紧紧抱住了。

  站在角落里的常晓早就看见了他们,他是认识庄严的。这个臭老外,他竟然欺负女人!常晓冲过去,一把推开法力克。

  法力克摇摇晃晃,退了两步,站稳,一身的欲念被吓跑了。

  他生气地说:“你是谁?你破坏了我的心情,不讲文明!”

  常晓说:“你在中国的土地上欺负中国妇女,你讲文明?”

  法力克说:“欺负她们?先生,你说错了,我爱她们。我给她们钱,她们个个都愿意陪我,相当公平。”

  常晓挥起拳头,说:“你再说一遍,我揍你!”

  尹长水和刘大水赶来,一个拦住常晓,一个拉开法力克。

  法力克怒气冲冲地说:“这是无视人权,限制我人身自由!庄小姐,咱们走!”

  庄严冷冷地说:“法力克先生,我辞职了。”

  常晓被拉到保安室,被尹长水训了一通。尹长水说:“你惹什么乱子?庄严丢了人家的画,陪跳个舞算啥?法力克可是咱们的客人,得罪不起!”

  常晓说:“不管他是谁的客人,都不能在中国的土地上违法乱纪!”

  常晓掷地有声,态度强硬,让尹长水有点怯。他想,这个常晓不是省油的灯,他呆在这里早晚会坏事的。

  六十

  入秋了,天凉下来。风的脚步远去,留下满园落红,滴滴清露。这个秋天,陈晨比谁都感知得早。她趴在高高的窗前,伸出手,当风夹着芬芳和潮润穿过指间,她知道花们不久将告别这个世界。美丽的事物的垂死都是有先兆的,她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经过一段时间调养,陈晨恢复到从前的漂亮。但这种漂亮怎么看都令人担心,就像秋风秋雨中的花儿,终不会长久。

  这天,郝如意给陈晨送了两套衣服,其中一件是红西装。陈晨的兴致来了,她穿上红西装,往镜子前一站,又像个气质优雅的主持人了。陈晨从镜子里看到了主人瘦削的面孔。她还不曾有机会像现在这样,站在阳光下看这个人。主人颧骨上泛着青光,鬓角白了;眉头紧锁,眉心有很深的两道竖纹;细小的眼睛凝滞不动,有一丝温情漫出来……

  当他上来替她抚平衣领时,陈晨有些难过。他多么像一位父亲,他要是自己的父亲多好!陈晨禁不住涌出泪水。

  郝如意问:“怎么啦?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这种关切的力量是无穷的,它在瞬间就击垮了陈晨的防犯心理。陈晨咚地跪倒在郝如意面前,说:“郝叔叔,你干吗对我这么好?我不想再骗你了,我是……从监狱里逃出来的……”

  陈晨哭得悲痛欲绝,楚楚动人,让人相信这样的女孩就像纯洁的羔羊一样无辜而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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