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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秦为民的档案他已粗看过,这个人毕业于北京一所名牌大学电子计算机专业,在校时就曾有过发明设计,轰动京城。毕业后不知怎么没有留在北京,而是来到新疆一个不起眼的小县城——古扎尔县。他开过电脑公司,还研究过绿色食品,最后步入官场。秦为民在仕途上可谓一帆风顺。新疆高科技人才匮乏,而他显然又很出众,所以没几年就从副县长当上了科技局副局长,三年前当了副市长。在肖尔巴格,最能体现秦副市长风格的,当属科技一条街和国际大巴扎。它是秦副市长引入外资、借鸡下蛋的成果,也是秦为民创造的童话。肖尔巴格,维吾尔语,碱地上的果园,真是名符其实。

  这么一个绝顶聪明的人,竟也落入陷阱。

  前一个时期中央下文件,让清理整顿一批小煤矿。秦为民以肖尔巴格是少数民族偏远地区,经济基础薄弱,煤炭资源丰富是惟一优势为由,特别强调:上面的精神要执行,但要有灵活性。统得过死,不利于发展经济。这一灵活,事情就出来了。并且是一桩事引出另一桩事——大红山煤矿瓦斯爆炸后,那个曾得到过秦为民特别关照的矿主吴黑子,倒霉之时不忘找来一个垫背的,供出秦副市长收受贿赂200万元的事来!这笔钱如果后来不是全部退赔,秦为民肯定要掉脑袋了。在大律师葛文善的辩护下,秦为民才有幸判了个死缓。

  “谈什么?”秦为民懒懒地说。

  音乐不错,雨打芭蕉。冰凉的雨,正一点点渗入骨髓,他看到了无边无际的空。进来以后,秦为民就学会了半闭着眼与警察相处;久而久之,他已不那么习惯睁着眼睛看世界了。这眼神透着轻蔑、厌恶和无声的抵抗,很让警察们恼火。

  裴毅现在也发现了这种眼神。他说:“当然是谈你的事。”

  秦为民依旧闭着眼,说:“我的事?我有什么事。”

  裴毅笑了一下,说:“你不知道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吗?”

  秦为民这次蓦地睁开了眼,腾地从沙发上弹起,指着鱼缸里的鱼,说:“它们为什么到这里?你说!还不是有人想让它们到这里?没有比人更残忍更无情的动物了,弱肉强食,天经地义!”

  “请你冷静!”裴毅提醒道。

  “我没法冷静!告诉你,那200万我一分没拿,是被那个福利厂的王八蛋卷走的!我秦为民半辈子两袖清风,任副市长三年,肖尔巴格市甩掉了贫困帽子,国民经济总产值翻了五番,这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我创造了那么多财富,就因为一点小事,把我整到这里,你说公平吗,很不公平!”

  虽说是当副市长的,但一直以来秦为民苦于自己没有一副好口才——不像人家,说啥像啥。倒是进来这半年,长进很大,练就了一张演说家的嘴,疯狂到不可理喻,警察们根本无法对付。也许只有这样,才能使他获得心理平衡,从中得到某种快感和满足。

  “大红山矿难夺去七条人命,能说是小事?”

  “这是那个黑心矿主干的事!”秦为民脸上带着忿懑。停了一下,他冲裴毅嚷,“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让你们监狱长来跟我对话吧!”

  说完,背过身,再不理裴毅了。

  第二天继续绝食。

  起先入监队艾力队长没太在意,想不过是威胁警察,这号人饿他两天,反正肚子里油水多。如果去求他,将来麻烦更多,这是经验。可是到了第三天,大家坐不住了,纷纷埋怨起裴毅。

  艾力是个性格沉静的维吾尔族小伙,考虑问题比较多,他说:“咱们一监区这几年都平安无事,现在把这块坏羊肉抢了来,还不臭了一锅汤?”

  李小宝说:“是啊,裴兄,你还想不想升官啦?把姓秦的退给老胡得了。”

  提醒得对,这一阵确实关键,万一秦为民出个事,对自己不好。这两天大楼里在传,监狱管理局常国兴副局长这次来,透了底,说明年要给夏米其配备一名副监狱长,裴毅和胡松林是竞争对手。胡松林在戈壁滩熬了半辈子,说起来也不容易,可这个人文化底子薄,偏激狭隘,这十多年跟裴毅的关系一直别别扭扭。就说秦为民这事吧,那天下来两个人又干上了。

  秦副市长一来,就弄得老胡没面子,他坚持要关秦为民几天禁闭,说杀杀邪。可裴毅偏要让秦为民到一监区,接受心理治疗。胡松林窝火。

  监狱新近成立了一个专门培训新犯的入监队,设在一监区。一监区是模范监区,什么自省室呀,宣泄室呀,五花八门,全是监区长裴毅搞的,“新生仪式”也是他鼓捣出来的。这个年轻人仗着自己是个鸟硕士,又有监狱长尼加提护着,很不把他老胡放在眼里,狗日的太狂,动不动就大谈罪犯的心理矫正,人文关怀、科学化管理等新名词,让人烦。

  二人争执不下,最后找到尼加提。这位毕业于中国政法大学,比胡松林小了八岁的维吾尔族监狱长是个人精,他说,老胡,常副局长重回故地,你就去陪老战友吧。

  胡松林摔门走了。不过,两天后他就笑了——好戏开场了。

  裴毅去找胡松林时,老胡正在楼前的花圃里修剪花木。他操着大剪刀,撅着屁股,和老犯人托乎提聊天。裴毅过来,胡松林装作没看见。

  “托乎提,那天你狗日的唢呐吹得哇哇的,很有劲儿嘛。”

  托乎提用生硬的汉话说:“感谢你的表扬。”胡松林说:“托乎提,你比阿凡提聪明,他只会骑着毛驴讲笑话,你还能吹呢!”

  托乎提是个老脱逃犯,前前后后跑过九次,加刑加到33年。进来时45岁,因盗窃罪判了5年,现在已经过去了20多年。胡松林的妻子杜鹃是为救托乎提牺牲的,胡松林前些年恨死这个老东西了,这两年好了。托乎提每年都要往胡松林的办公室,送一红一白两盆杜鹃花;逢忌日,还按汉人的习俗为杜鹃扫墓。见老汉还有点良心,老胡想,事情已经过去,算啦,你一个警察能跟犯人较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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