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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路予谦没看出我的心思,继续自言自语说道:“可能你们平时也听郑珏在抱怨我了,说我不思进取,随遇而安,其实她是不知道我的苦衷啊。都说财政局是个前途无量的好单位,可是我知道别人也不傻啊。多少人拉关系走后门儿,挤破脑袋往里钻。你们都没统计过,一个小小的财政局里光是五花八门的留洋博士就占了四分之一,我办公室隔壁是哲学博士,楼上有热能物理学博士,司机班里还有一个比较文学博士。要想在这藏龙卧虎之地脱颖而出,难啊,更何况论人际背景我是一片空白,所以你就得想办法和领导套近乎,学会应酬和豪饮。你们看,我一个不会喝酒的人现在也能搞上半斤白酒外加半打啤酒了,虽然喝下去胃烧得难受,可一想到‘酒精下肚、前途有路’的警世良言只好喝呗。工作上的事我一个大老爷们就不和郑珏诉苦了,我知道为了路璐她没少被那些专管别人闲事的人指指点点。尽管我们俩都赞同应该鼓励孩子的自理能力和独立意识,可后妈的身份让她不得不独自一个人去面对那些难听的流言蜚语。其实我明白她是很爱路璐的,关上家门她和路璐亲亲热热打成一片,在公共场合她却假装目中无人、我行我素,这样的清高自傲更让那些世俗女人看不顺眼了。多少次我按捺不住去反击那些难听的话时别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好像我厚了老婆薄了女儿。我感觉到郑珏肩上的压力,也明白她的上海同学一定比我优秀,不说金钱和财富,至少可以给她轻松安静的生活。不过我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也相信她不会扔下路璐。昨晚我是太激动了,我害怕她真的会离开我们父女俩,所以情绪失控才和她吵了起来。米涵,拜托你帮帮我们,告诉郑珏我和路璐都盼她回来。”
  
  透过路予谦焦急而诚恳的目光,我又看到了那双荡漾着葡萄酒紫色光芒的野性眼睛,那个若即若离、玲珑剔透的性感尤物。霓虹闪烁的浪漫上海,那个曾经带着她追风的成功男人,那次聚会上暗暗涌动的情愫和四目相对时忆起的往昔岁月。不用说,旧情复炽,初恋回归,我心里顿时燃起一股雄雄的无名烈火,感觉她背叛的不是路大哥,不是路璐,而是我。

  “路大哥,你别说了。你回去照顾好路璐,我去找郑珏。”我这斩钉截铁的刚毅表情终于衬托上了一身庄严威武的迷彩服,该出发了。

  外表上看我长得既不像忠厚老实的爸爸,也不像胖乎乎的妈妈,不过谁都相信我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就因为我照单遗传了他们的热心肠。如果倒退一千年,我一定是劫富济贫的武林侠女,“为朋友两肋插刀”之类的话也一定是我的固定台词。就说现在,自己还伤痕累累,没顾上舔舔伤口就又出发了。但是我已经分不清此番前去,究竟是乐于助人,还是自我挣扎。所有关于家庭和孩子的事儿都混淆在一块儿,还搀和着男女间的爱情,辩证关系真是一片模糊。

  我在火辣辣的阳光下奋步疾行,强烈的紫外线照着我肃穆的五官,豆大的汗珠沿着面颊流下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忘记了自己未醒的噩梦,唯一想到的就是像小猫一样趴在我背上、浑身滚烫的路璐。我知道这次她已经好了,但我也知道将来小小的她还会生病。我不愿看到下次除了爸爸,她再也找不着可以安安静静趴着的肩膀,她可不是坚强独立的西式娃娃。可是,我自己是不是坚强独立的呢?

  在宾馆大堂里脚踩“风火轮”的我被礼貌地截住,紧急刹步,抬眼一看是笑眯眯的唐杰。这次是一袭白衣白鞋,头发油亮,倒像《金粉世家》中的金燕西。

  “米大小姐,真巧,找谁呢?”


  我是极其痛恨背叛了冷清秋的金燕西,加上脑子里错综复杂的一堆烂事,带着炎炎夏日的高温不由得怒火中烧,“找的就是你。”
  他一愣,“我?找我?你怎么知道我刚从上海回来?哦,郑珏告诉你的。我忘了你们是形影不离的三大才女。”

  “不打自招,那就是说是你陪郑珏去的上海了?”我冷冰冰地问道。

  唐杰感觉到我的不友好,不解地问:“怎么了?单位派郑珏到上海办事,我尽地主之谊招待招待,不对吗?”

  “对,谁说不对了?咱们唐大老板一贯礼节周到,怜香惜玉。只是你一定没忘记尽地主之谊的时候叙叙旧,回忆回忆当年的一往情深吧?美酒鲜花,气氛暧昧,于是你温情脉脉地告诉郑珏记忆里那条永不磨灭的白纱巾,历数十年的奋斗和等待,然后向郑珏展现你在上海滩光辉耀眼的财富,描绘你能给她带来无与伦比的幸福,鼓励她抛开烦恼的现实和平淡的家庭去追求逝去的浪漫。”
  
  唐杰无奈地一笑,“米涵,你还是和大学时一样言语犀利,措辞尖锐,我是说不过你。如果你刚才说的我都做了,又怎么样呢?”

  我把他的无奈理解成无赖,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唐杰,算你还是个男人,敢作敢当啊。不过你别忘记郑珏现在的身份是路予谦的太太,是路璐的妈妈,一个四岁女儿的母亲。唐杰,物事人非,青春已逝。大学毕业十年了,以往的美好岁月已经成为历史,咱们都从朦胧中成熟起来,你也不再是当年骑着摩托车追风的幼稚大男孩了。在聚会上我就从你的眼神中看到了往日纯洁的初恋,我相信那一定是无比神圣而美好的。但理智一些,家庭和责任应该是我们这个年龄人的光荣义务,该留给岁月的就遗忘了吧。”
  
  唐杰儒雅地回敬道:“米涵,我的记忆库该保存什么似乎得由我自己决定。既然你也说初恋是美好的、纯洁的,那我就更应该奋不顾身去追求,去挽回。我惊奇的是这些俗套的话不该从你嘴里说出来。在我的记忆里才貌双全、敢爱敢做的米涵可不是一个传统的女人。还记得大学里你发表的一篇篇洋洋洒洒、淋漓尽致的杂文吗?抨击世俗,嘲笑守旧,挣脱约束,鼓励创新,那种字里行间透出来的无比勇气都让我们男生汗颜和敬畏。大家背后都称你为‘女鲁迅’,很多男生传阅和收集你的文章,却没有人敢站出来大胆追求敢于打破传统的你。谁会料到十年后你传统的本性毫无保留地表现出来。我猜能改变一个女人的应该是一个她深爱的男人吧?”
  
  听到这儿我心里隐隐作痛,满身的伤痕在刺激之下痛楚起来,但我嘴上还是不饶人地说:“对,我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大无畏的米涵了,回归传统也不是什么恶俗之事。改变我的是我深爱的男人和他的女儿,他们让我知道一个家庭的稳定是多么重要,而父母亲与孩子间的牢固关系又是那么无坚不摧。有时成年人空洞地大谈特谈爱情的时候,他们忘记了肩上的责任,低估了一个小小孩子的能力。我不想知道毕业十年之后你们在黄埔江边重拾的记忆和将来的海誓山盟,我只想说有一天当你看到一个孩子天真无邪的眼睛时,你会知道你的渺小和无知。那些伟大的爱情宣言,憧憬的甜蜜未来,在一个孩子无言的目光下会慢慢退缩的,你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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