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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哟,小姑娘,找错门了,瞧我这记性。这小区里每个楼长得都一样,我都犯糊涂了,对不起啊。”

  我的老妈边嘀咕着谁家违反劳动法,请了个这么年纪轻轻的的小保姆,边下楼重新开始寻找我们的家,毕竟她只来过三次。在外观一样的小区楼群里转了一圈,最后她认定刚才并没有走错,于是纳闷着再次摁响我们家的门铃。

  “哎,奶奶,又是您啊,您没找着您的家吗?”杨洋关切地问着眼前发愣的奶奶。

  “哟,小姑娘,问一声,这是米涵的家吗?我找了一圈,好像就是这个门啊,我没弄错吧?”

  “哦,您要找米阿姨啊,她不在,上班去了。”杨洋礼貌地回答着胖乎乎、和蔼可亲的老人家,一双亮闪闪的眸子笑盈盈的。

  “那你是……哦,我呀是米涵的妈妈,来看看她,都好几天没见着她了,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奶奶,您就是米阿姨的妈妈呀……那快请进吧。”

  热情的杨洋把摸不着头脑的老妈拉进了门,屋里沙发上还躺着一个以静止为本的小姑娘。我老妈的脑子转得快,看到这两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她突然一切都明白了。

  “奶奶,她是龙晓雨,我是她的好朋友,我叫杨洋。”

  这个名字让妈妈的微笑有些不自然了,眉头轻轻蹙了一下,她不太希望看到的一切突然来到面前。手足无措的她把给我准备的礼物递给了晓雨,客气地说没什么见面礼,下次上家里吃饭去。晓雨也客套地回答一定一定,奶奶身体真好。我想当时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妈妈心里一定是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啊。她呆呆看着正准备往嘴里塞红豆糕的龙晓雨,而龙晓雨也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没有人说话,静静的。

  或者大家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事先不把龙晓雨要来的事告诉我老妈。我自己认为这是个很微妙的事情,几次想张嘴,最后都咽了回去。也许是我自己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也许是我担心妈妈过不了她心里的坎。这道坎在我们心里三年多了,没人想过要去勇敢地面对它。

  我是家里的独生女,是父母亲眼里的宝贝疙瘩。我想天底下所有像我父母亲一样的老人都不会心甘情愿让自己的女儿去当别人的后妈,毕竟这不是敲锣打鼓去竞选“三八红旗手”。不信,你可以去问你们身边所有的老爸老妈们。他们的愿望都是一样的:不要求自己的儿女能飞黄腾达、大富大贵,只希望他们能生活幸福,日子平安,身体健康,工作顺利,生儿生孙,共享天伦。

  和龙一腾认识后,我被他身上成熟稳重的男人魅力征服了。他是那样博学多才,坚忍不拔,严肃耿直,爱憎分明。尤其是对我的细腻,对事业的执著,对朋友的仗义,对老人的体贴,这些都打动了我,也渐渐让我父母接受了他。但我们一家人之间一直避而不谈一个敏感的话题:龙晓雨——一个虽然不在我们身边,但却存在于我们心间的人物。既然她判给龙一腾前妻了,那我的父母就视而不见地接受这样一个法律上的结果,假装当她是不存在的。他们和我一样自欺欺人,我们都忽略了总有一天事实会来到我们面前。

  龙一腾是个四十不惑的明白人,他也是一个女儿的父亲。他知道我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也知道所有父母的心愿。在我们一家人面前他掩饰着思念女儿的心情,闭口不谈关于女儿的点点滴滴。我理解他的苦衷,我知道作为一个父亲,他也体谅我父母的心情。

  一层不愿被揭开的薄纱就这样笼罩着我们一家,每个家庭成员都用心良苦地去捂住它。以前妈妈还东家长,西家短地议论街坊邻里的琐碎事,现在她也避免提起谁家离了婚,谁家的孩子又失去父母之类的敏感话题。我们都怕不经意间相互伤害了任何一个人,三年了,没人提起遥远城市那头的龙晓雨。


  我陪着举目无亲的龙一腾艰难地在这个城市打下了事业的基础,一砖一瓦建起了我们的小家。终于,婚姻大事摆在已经同居三年的我们面前,甚至我们还计划到两年内再要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聪明可爱的孩子。“再”的意思是说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不幸的是我们的宝宝流产了。
  那是一年前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有时候我真的不愿再去想起封存于心底的痛苦,但不想起并不等于不存在过。逐渐崭露头角的龙一腾当时接下了一场官司,替一个十八岁的杀人犯辩护。那个男孩子原本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他一直以为爱他的妈妈是自己的亲生母亲,直到有一天残酷的现实摆在他面前。一个刚从监狱里释放的丑陋女人拦在他放学回家的路上,流着泪对他说她才是他的亲生母亲。当年为了让自己的儿子生活得更好贪污了单位里的一笔钱,为此她在监狱里改造了十七年,终于等到了母子相认的这一天。男孩子震惊了,他无法想象爱着自己的妈妈竟然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他痛恨那个自称是他生母的女人,他渴望一直和后妈快快乐乐地生活。终于,一个无法承受太多真相的孩子,在同学的嘲笑和后妈绝望的目光中一怒失手杀死了自己的生母。这个案子最终输了,因为孩子的父母救子心切,暗地里动用各种渠道篡改了孩子的真实出生年月。当一腾按照孩子未满十八岁作为依据的思路走上法庭时,一切都注定会失败。

  我永远忘不了那个男孩的后妈,一个被失去孩子的痛苦击倒的女人,在得知法庭判决后,她疯狂地冲向我,把我一把推倒在地,我顺着法庭前的台阶滚了下去。殷红的血液从我的脚踝流了下来,疼痛让我无助地跪趴在地上。一腾吓呆了,当他失魂落魄抱着我的时候,我们都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没了。作为为这位后母的儿子辩护的一腾律师的女人,我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我们流着泪互相鼓励挺了过来,在痛苦之余我们并没有去怪责那位母亲,那个绝望的后妈,那种强烈的爱的情感,于是我们决口不提那段往事。

  提到孩子,我们不约而同想到了曾经有过的宝宝,也想到了龙晓雨,一腾叹了口气说四年没见她了,不知道女儿都长成什么样了。灯光下他眼里有隐隐的泪花,我捕捉到了一个父亲的苦楚,也触摸到一个男人心里最柔软的部分。我心里柔软的部分也复苏了,对失去的宝宝的爱自然也回归了,那一刻想到龙晓雨就好像在想自己肚子里曾有过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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