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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


  过了十来分钟,王向东才从大罗那里听说:原来李爱国已经被撤了缉毒分队队长的职务,一下子被“贬”为普通巡警了,每天跟同事挂着警棍在街上给老百姓壮胆。再想找李爱国说话,人家已经走了。王向东心里郁闷,当天喝得大醉,回家被柳小丽牢骚得火起,当场抽了她两个嘴巴,柳小丽一气,摔门回了娘家。这一去,就是三天,虽然林芷惠三催四促,王向东也不去叫,自己到“丽人坊”照看着,第四天柳小丽直接来了店里,王向东自知有愧,招呼一声后便离开了。

  当晚王向东在楼下吸足了粉,回来一看柳小丽已经躺下,林芷惠也去打麻将了,这才塌实地看了会儿电视。这些日子他一直不在家里吸毒,骗老娘说已经戒了,林芷惠多少还开心些。

  其实在内心里他也真想把毒戒掉,可一到关键时刻就把持不住自己。现在他已经感觉到毒品对自己的压力了,除了店里的开支,简直要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而且丽人坊的经营状况很不理想,有一天丰子杰就开玩笑,要他提防柳小丽捞私房,王向东动了下心,并没在意。倒是“佳辉”那里有些赢余,陈永红的样子也象比柳小丽更精心敬业的,偶尔王向东会在一闪念间觉得后悔,对那段破碎的婚姻抱憾一番。

  日子就这样混着,不觉到了年底,何迁突然来电话,约王向东到公司“谈大事儿”。

  何迁说他抓住机会把股票全抛了:狂赚八十万。

  何迁用极具煽动性的语气说:“现在是中国人觉醒的时候了,谁要跟市场经济的步伐赶在一个点儿上了,谁就发啦!早时候是双轨制,后来是权钱结合官倒横行——现在是嘛?是股票!只要有内线儿,准保哗哗地赚钱,跟那簸箕搓的差不离,你看我这小半年玩得漂亮不漂亮?在办公室一坐,就打打电话,那票子就从太空里往咱帐户上飞啊!老三,现在咱在证券公司里有专业人士给支着,一个赚字毫无悬念啊——你想想,是把钱支走,还是跟我合伙炒股票?”

  王向东说我还真没走过这个脑子,还是支钱找机会置几间门脸房塌实啊,房产肯定要升值,留给后代也算个物件啊。

  何迁说你又小市民了不是?你那俩门脸,说到底还是市场经济的初级产物,只有进入了金融体系,才有大发展,才叫更上一层楼。

  “我们楼下张大爷还拿退休金炒股呢,他比我还先进?”

  “你别不服气,人家就是比你新潮,等你赚了钱就知道这里面的乐趣了。”

  “不过我对这个一窍不通,隔行隔山啊。”

  何迁赶忙说:“放心,我吃进什么就手就给你吃什么,你就在家等着收租子就成啦。”然后耐心地给他分析、计算,把未来展望得无比灿烂胜过阳光,说得王向东终于活了心,最后答应把钱留下来跟何迁一起投入到股市里面。不过,他怕手里的现金周转不灵,还是支出了十万块存到帐上。

  完事了,何迁才说:“虽然我保你赚钱,不过你也知道很多玩股票的跳楼卧轨了,这里面它风云变幻啊,万一哪天没做好梦咱赔了点儿,你可不能埋怨我。”王向东说你赚钱能叫我赔钱?何迁说那倒是绝对不能,咱有高级分析师给指导着呢,咱跟你楼下那大爷不一样,咱这叫大户,一动就几百万,证券公司也得把咱当个角儿哄着。

  谈妥了这件大事儿,王向东忽然有种脱胎换骨的感受,几年前,他还是刚从监狱里出来的臭劳改犯,现在,不仅有了两家象样的服装店,还有近两白万的资金在股市里打滚,随时可能一飞冲天——如此境界,何苦还不满足?这时想起老爷子教育的好:知足者常乐啊。

  不省心的倒是儿子,这小子跑回来说不想上学了。他说老师说他“劲太大——把全班的后腿都给拉住了”,王向东说这样的老师也太没素质,装他妈什么幽默?来俩眼儿炮他就明白该怎么好好说话了。

  家辉说他想好了,要跟他一同学一起上足球学校,将来当球星。王向东说穷人家孩子才踢球儿。家辉立刻说他老土:现在穷人家孩子哪踢得起球?足球学校一年的学费就两万多。

  柳小丽拉过王向东,说:“你干脆让他转学算了,至少还哄儿子一高兴——说实话,就家辉那成绩,读书也读不出牌儿名来。”王向东说那不成,必须得读书,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说破天也得读书,没学问不成,没学问连钱都不知道咋花,越富越受罪。

  柳小丽一心想当个合格的后妈,所以努力哄着家辉高兴,这一来王向东倒处了劣势,一时决算不下来,只好先拖着,说死活也得坚持过这个学年再说。家辉愤懑不堪,连饭也不吃,心疼得奶奶不知所措,柳小丽也是抓紧机会疯狂表现,埋怨王向东太跟孩子较真。王向东恼怒地下楼找丰子杰聊天去了。

  丰子杰的房子要到期了,房东刚来问过,他说不租了,王向东多少有些意外,丰子杰出说这地方太明,想换个背静住处,“利于开展工作”。时间不长,他们就搬走了,在滨江道后面租了一套还算干净的楼房,跟秦得利做了不远不近的邻居。王向东知道丰子杰已经开始给秦得利从“南边”进货了,具体的渠道丰子杰没有透露过,他也不打听,他知道这些人都很谨慎,也就不讨那个贫厌了。

  丰子杰一走,王向东拿“货”不方便了,有时候还找不到他,最后只好窝着一口气从秦得利手里拿,本不想给他脸的,可那瘾头子一上来真是熬人,情急之下,面子也就不算个东西了,好在秦得利还算热情,一副不计前嫌的风度叫王向东还舒坦些。

  这天王向东躺在床上忽悠了一阵儿,醒过神来一看,柳小丽正冷漠地坐在卧室的小皮椅上,王向东说你吓鬼哪?柳小丽说你知道么你现在就是一活鬼,还怕我装鬼?你不是戒了吗?

  王向东警告道:“你给我小声点儿,别叫妈知道了。”

  “你心里除了妈就是儿子,把我当空气了?”柳小丽的语气充满了无所谓般的绝望。

  王向东说我也知道这个毒品不是好人沾的玩意,戒毒可不那么容易,啥事都得有个过程不是?欲速不达,把我憋出个好歹的你能舒服?柳小丽冷笑道:“你是为关心我才慢慢来的是不?放心,你爱吸就吸,我就当自己是瞎子,谁还没点儿爱好啊,谁叫咱有钱呢,咱家要集体下岗你还没资格吸呢,我骄傲啊——我们家男人吸得起毒!”

  “行啦行啦,甭跟我拽歪词儿,我顺嘴拉拉点儿就够你琢磨半拉月的。”王向东懒得多说,到客厅陪老娘看电视去了。

  王向东在半年以后才知道,其实他还在吸毒的事情并没能瞒得了大家,除了林芷惠。大姐从他越来越枯槁的形容上就判断出弟弟还没把毒戒掉,二姐更是气愤,找到高学良和李爱国,要他们赶紧把王向东逮去强戒,李爱国很踊跃,说对吸毒的人也只有这一招了,越是自己亲人越得狠得下心来;倒是高学良把事情压住了,他说至少要等过了年再说吧,让家里都过个消停年吧。其实高学良是另有隐衷,他正在走动关系,争取能去替补监察局长的空缺宝座,他不想让内弟的糗事影响自己的形象、口碑。

  可惜这半年时间啊,王向东不仅彻底陷进了毒坑,那个赌气发疯的柳小丽也开始陪着他吸,开始还是想教训一下他,后来居然渐渐也不能自拔了,店里的生意一落千丈,两人也都懒得过问,更多的时间是在家里交流“吸板儿”的技巧和感受,夫妻关系倒显见得比以前融洽了,林芷惠不明就里,还暗暗高兴呢。

  直到年底,王向东的生活里除了毒品几乎再无光彩,过了年,王向东把两个店的帐一拢就急了,陈永红那边还好,一个月能有上万的利润,“丽人坊”居然亏损,再看总帐,虽然月月该有赢余,到头来却连过年的钱都紧张。王向东先怨柳小丽不会做生意,又自责钱都叫毒品给吸走了,柳小丽也是不忿,两个人争论起来,最后又险些动手,好在柳小丽先跑进客厅,坐在婆婆身边了,王向东只好在卧室里望着计算器骂街。

  给何迁打电话询问股票的事,何迁说现在最好不要往外撤钱,正看涨呢,龙卷风似的往上抽啊。王向东说我连过年的钱都没了,说啥你也得给我先拆出一两万来,何迁说那倒没问题,一两万放咱手里还叫钱吗?不出一个钟头,何迁就把钱送了过来,坐下又是一通白话,说的全是行话,仿佛从黑道上来的。总之是叫王向东放心:准赚!

  “光你那些,现在就已经赚了将近三十个!你想想,比你开那个服装店省心不?过瘾不?”

  王向东说“丽人坊”要照这么赔下去,还不如卖了它做股票。何迁说你早该清醒!

  过了年又勉强维持了一个多月,王向东果然忍痛把“丽人坊”盘了出去,赔了三十多万,“提现”的钱一股脑交给何迁了,要他去猛劲下蛋。

  柳小丽突然下了岗,一下子火起,要王向东把“佳辉”交给她干,王向东自然不答应,两人又是吵闹,王向东说陈永红是他聘来的,动谁也不能动她,柳小丽难免争风吃醋不依不饶。这下,林芷惠突然不再偏袒儿媳:“人家永红也不容易,给咱干得塌实,平白无故地叫人家走,对不起人啊。”

  柳小丽的气势下去不少,王向东趁机把她拉进卧室,皱着眉道:“你不就担心没钱买粉儿吗?我供你,钱咱不愁。”

  “我就是想有个事业干,女人更得有事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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