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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眼见家务事没完没了,他干脆什么也不做,洗了澡,胡乱吃点路边摊上买来的食物,倒头就睡。许是累到极致,反而睡不着。想了会儿昨天做的手术和病人的情况,

  又想着还有篇论文尚未发表,与人合编的书还未写完,上头批下来的科研任务也已排上日程,明早还得带着学生查房,四十六床的病人家里经济困难,这药该怎么用?重症室里的那位老人不知能否熬过生死关头……愈加难以入眠,正应了医院里流传已久的那句话: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猪差,干得比驴累,操心比谁都多。

  陆程禹叹了口气,躺在床上做了数十下仰卧起坐和俯卧撑,仍是思维亢奋却体力不济,于是下床去书架前想找本书来读读。

  书桌旁的一整面墙全给钉上木格书架,他的书占去百分之八九十的位置,剩下一隅留给涂苒。涂苒的书也不少,她零散从娘家背来一些,卧室里放不下了只好又在客厅里摆了个简易书橱,搁在上头。陆程禹的眼神游弋向书架的右下角,他蹲下身去,一瞧之下,便觉眼花。涂苒的书尚未分类,《红楼梦》旁边是《宗教的自然史》,一套《大卫?考波菲》中间塞了本《这个男人有点酷》,又有《晚清七十年》和《苔丝》……上头横搁了本书他看着眼熟,名为《荆棘鸟》。

  他记得李初夏好像也有这书,当时是陪她一起晚自习。李初夏不看课本,却对着一本什么鸟看得入迷。他还问过:这什么书?

  李初夏答:澳大利亚的《飘》。

  他又问:《飘》是什么?

  李初夏白了他一眼:我怎么找了个你这样的?一点共同语言也没有。又歪着脑袋问他:那你知道费雯丽和克拉克?盖博吗?

  他继续做茫然状。

  李初夏笑道:你这辈子除了课本,就没看过其他的小说吗?

  他想了想:看过《三国》和《笑傲江湖》。

  他读高中的时候,沉迷过两款电脑游戏,一个是《三国志》,一个是《金庸群侠传》,一时兴起,就找了相关的小说来看。

  李初夏问:你喜欢小师妹呢还是喜欢任盈盈。

  他直觉答道:盈盈吧。

  李初夏嘟着嘴反驳:可是令狐冲喜欢小师妹,任大小姐再怎么对他好,他也忘不了自己的初恋。任盈盈这个角色就是金庸幻想出来女人,如果没有她,这本小说会更加写实。后来金庸为了成全自己想象,只好狠心将岳灵珊赐死。所以,你喜欢的是个假人,生活里永远不可能存在的人物。

  这个话题他并无兴趣,嘴里却道:那我还是喜欢小师妹好了。

  李初夏“噗嗤”一声笑了,摇着他的胳膊撒娇:走吧,我想看《乱世佳人》了。

  两人来到学校外的小影视厅,《乱世佳人》没得看,正在上映《泰坦尼克号》。陆程禹还没看过这部片子,李初夏却已看了数遍,买了票进去,才坐了一会儿,为了件小事他们又在底下拌起嘴来,重头吵到尾,最后谁也不理谁,李初夏在深情浑厚的音乐中低声啜泣。因此那部片子陆程禹愣是一点没看明白,印象仅限于:这女的身材真好,那男的是个小白脸后来挂了,还有宝石真大呀真大。

  陆程禹的手指划过那本书,却没拿起,他的目光又触及另外一本,那书里夹着纸签,页面半新不旧,像是涂苒最近常看的那本。

  他拿起书,深绿的书皮,上面印着五个烫金大字:《平凡的世界》。

  翻开扉页,出现几行刚劲有力的的蓝墨水字迹,写道:送给苒苒,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

  日期后面的落款:父。

  那书一页页的翻,才发现上面竟有密密麻麻的铅笔写的笔记,最初的笔记已经模糊,写着:“孙少安是个对爱情没有魄力缺乏激情和追求的男人,所以他放弃了润叶,甘于平凡。而孙少平勇敢执着,所以他得到了晓霞的爱情与尊重……”,陆程禹看完文前简介,参照那些笔记大致阅读书中的内容,不觉莞尔,笔记里诉说着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对待生活的正面认识和年轻的憧憬,仿佛一切都是美好,于其意见相左的就是俗气和堕落。

  那书翻到后面,又见女孩写着:“孙少平为什么没有选择金秀而选择了惠英嫂,难道是生活的磨难掏空了他全部的激情,难道他也如世俗的人们一样有着门当户对的婚恋观念,难道他已经推翻了以前和晓霞共同建立的对等的,勇于追求的,不卑不亢的爱情理念?平凡的世界里,他终于从不平凡的青年变成了碌碌无为甘于平淡的男子。”

  那些模糊的感叹之后,又有了圆珠笔留下的稍微清晰的字迹,潦草而淡然,想是为后来所写。

  涂苒写道:“看了几遍,如今才明白孙少平的选择。这种心境大概就像后来少平理解了少安的放弃一样。平凡的世界里,经过生活的淬炼,孙家兄弟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务实。他们从最初的激情和纯精神世界步入了现实主义的更加宽广的层面,蜕变成真正的男人。结局虽让人失望,却最贴近生活,世上最真实的人生,就是平凡的人生。作者的心境变了,读者的心境也在改变,作为社会底层的人物,在逆境中勇往直前,在顺境中甘于享受最平淡的生活,何尝不需要勇气,何尝不是一种无境界的追求?因为最真实的,才最宝贵。”

  陆程禹靠在床头,用一早上的时间勉强翻完那本书,当窗外的世界变成最为喧嚣的时刻,书从手边滑落,他静静地睡着了。

  这几天,自从得知了孩子的事以后,陆程禹的电话来的极为频繁,平均每天两三个的样子。涂苒一个也不接,最后他不得不发来短信,三个字:接电话。

  她没理。

  他又发来三个字:回电话。

  她倒是回了条讯息过去:都别折腾,孩子已经没了。

  直接关了手机,睡觉。

  随即,客厅里的电话铃声大作,三更半夜的,把老太太给闹醒了。老人家颤巍巍的问涂苒:“这么晚来电话是谁呢,不会是你妈和你弟他们在北京有什么事吧?”

  涂苒拿起话筒,不说话,听那头的男人“喂”了一声,立即就把挂机键给按了,回头告诉老太太:“没事,一个傻子打错了。”她担心电话再响,干脆连电话线也拔掉,这一拔又是几天,后来老太太说:“你叫小陆几时过来吃个饭吧,我想见见他。”

  涂苒说:“您见他做什么,他忙死了。”

  老太太嘀咕:“难不成比中央首长还忙?”老人家忽然起了倔脾气,挪着小脚过来,把电话塞到涂苒手上,“你拨号码,接通了让我来说,不信他连这点时间也没有。”

  涂苒肯定不干,老太太说:“你们这些人真当我老了,糊涂了,不中用了,等哪天我死了,你们就舒坦了,”说罢,跑到房里待着,不吃饭,也不理她。

  涂苒拗不过,只好在老太太跟前往医院打了个电话,那边的人答:“陆医生在手术台上,现在不方便接您的电话。”

  她问:“得多久?”

  “顺利的话五、六个钟头,他这两天已经做了二十个小时的手术……”

  涂苒把情况向老太太转述,老人家叹道:“真是忙,一站就是好几个钟头,身边也没人照顾,回家也没点吃的,这不累坏人了?”

  涂苒嘟哝:“到底我是您孙女还是他是您孙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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