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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陆程禹却在路边停下,打开车门径直钻进车里,想是根本没注意看路旁的人。

  他把车开回去,李初夏坐到副驾驶位,车子再次发动,渐渐加速,从她身边经过,扬长而去。

  涂苒看着那车消失在夜幕之后,前方的灯光落进眼里,极为刺目,她回过神,这才想起自己没带房门钥匙。她打开零钱包,仔细翻了一遍,最终确定里面只有几个嘎嘣,就连坐公汽的钱也没带够。她略一思索,决定继续留在这里等一会儿,如果他不回来,她就走去周小全那里凑合一夜。

  涂苒在秋千上坐下,脚尖踮着地,她担心这东西载不起一个成人的重量,只将脑袋轻轻靠在绳索上。四周只剩下单调的虫鸣和远处传来的愈加稀少的人声,她希望有人看见自己的时候,别把她当做奇怪的阿姨,或是失恋的精神脆弱的女青年。

  月亮又红又大,周围长了一圈毛刺,看不真切,她的等待有些漫长。

  整整一宿。

  初时,她还抱有几分侥幸,渐渐的,这种等待开始衍生出自我惩罚的意味,她后来尝试着用这一晚的时间评估自己所处的情势,以及在那个丈夫心里的地位。每当她心里燃起一丝小希望,就逢变天,不是刮风便是下雨,一股脑的将那些火苗扼杀干净。如同所有对于感情过分偏执的人,放不开手去,也许无关爱情,只因为心有不甘,无法狠下心肠切断自己的念想,只好借助别人的力量看清事实。

  结果就是,事实残酷,方法懦弱,无一可取。

  月亮的轮廓悄悄消融,气温在不断回升,已经数十小时没合眼,涂苒的脑袋却分外清醒,听觉也格外敏锐。

  有人咳嗽了,有两口子拌嘴了,有人扯着喉咙骂孩子了,外面马路上越来越多的车辆行过,晨练的老头老太太也越来越多,渐渐地又越来越少,只至该上班的匆忙离家,该上学的半睁着眼迷瞪瞪的向前赶,去买菜的悠闲地挎着菜篮子……涂苒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即使他夜不归宿,班总是要上的。

  陆程禹在住院部见到涂苒的时候,未及觉察她有半点异样,当时正有一堆家属围在他旁边询问病人的情况。涂苒没像往常那样稍作等待,而是走到他跟前将手一伸,说:“钥匙。”见他有些疑惑,便又说,“我昨晚出门没带钥匙。”

  陆程禹一边和人说话,一边掏出钥匙递过去,涂苒接了钥匙转身就走。他直觉中认为应该和她说点什么,于是抬头道:“涂苒,你等等。”

  那人充耳不闻,越走越快,电梯也不及等,匆匆下楼去了。

  傍晚,陆程禹下班回到家,厨房里冷锅冷灶,涂苒正在卧室里叠衣服,他走过去说:“要不咱们出去吃?”

  涂苒没吭声,只专注于那些衣服上头,他一连问了几声,她依旧不理。他不得不从身后握住她的胳膊肘,这才迫使她做出点反映,她扯了扯胳膊,想要挣脱开去。

  他一松手,她就走到旁边,平静的看着他:“咱们谈谈?”

  陆程禹似乎叹了口气,沉默稍许,率先走到沙发旁坐下,说:“谈吧。”

  涂苒放下手里的衣服,搬了把椅子坐到他对面,她转着手指间的婚戒,心里想着开场白。戒指买大了,后来王伟荔用红线给她绕了半圈,才勉强合适,涂苒嫌土气,也仍是戴了,一直戴着。

  她抬眼,见陆程禹正专注的看着自己,她仍是抱着一丝希望等他主动开口,他既然不说,那么只好由她做主了。她又想了想,直视他的眼睛:“我们也别浪费时间,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我希望能听到诚实的答案,当然你有想问的也可以问我,我也一定以诚相待,问题的数量相等,”她努力使自己看起来沉稳平静,但是话一出口,听在耳里又觉得别扭,于是笑一下,“就像真心话大冒险那样,我们今天只说真心话。这游戏你应该玩过吧?”

  陆程禹点头,反问道:“你才问的也算一个问题吗?”

  “算,”涂苒说,“所以现在还是由我来问。”

  陆程禹笑了笑,等着她提问。

  涂苒直接道:“你和李初夏的情况我从侧面了解了些,但是我想直接听到你的想法,”她暗吸一口气,“当初如果没我怀孕那件事,你们会重新在一起吗?”

  他认真道:“不是没有可能。”然后他问:“你昨晚出去也没带手机?”

  “没带,”她说,“该我了。你是不是一边考虑同她复合,一边和我那什么?”

  他看着她:“不是,是那之后的事情,”过了一会儿,他问,“你没看见我昨晚给你发的短信?”

  “看见了。”涂苒迅速作答,思维还停留在他上一个答案里。停顿片刻,她才颇为艰难的提出下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一直在她心头盘桓许久,一直无法问出口,她略微放低了声音,也许为了让对方听得更叫清楚,一字一句说道:“你是不是,在知道孩子没了以后,有想过和我离婚?”

  陆程禹明显一愣,两厢里皆是沉默。

  他的身体稍稍前倾,双手交握,臂肘支在膝盖处,这样似乎过了很长时间,他才说:“有想过。”

  涂苒看着他,点了点头:“该你问了,不如最后一个问题让我来帮你说。”她想了想,“要不你问我,先前那个孩子是你的种吗?”

  陆程禹却说:“你昨晚怎么过的?”

  涂苒没有回答,站起身来宣布:“我没有其他问题了,游戏结束。”

  陆程禹说:“我还没听到答案。”

  涂苒走进卧室,一边收拾行李厢一边说:“谁说过一定要回答了?其实你也可以拒绝回答。”不多时,她拖着行李箱走出来。

  陆程禹问她:“去哪儿?”

  “我妈跟着涂峦上北京了,我回去陪着老太太,”她笑了笑,“如果这算最后一个问题,我可没欠你的。”还不等他说话,她已经走出去,哐当一声带上门,一下就隔绝了烦恼之源。

  涂苒拎着箱子慢慢往下走,身后悄无声息,到了一楼,她想歇会儿,就在台阶上坐着。

  猛然间安静下来,她开始为自己感到羞耻,为一年前发生的事情感到羞耻,她用手捂住眼睛,很安静的哭。

  不知过了多久,楼上有人大声说话,二楼的两口子在吵架,相当激烈,伴随着惊人的信息量,脏话浑字咳咳啦啦的蹦跶出来。涂苒听了一会子,心说还是这样的交流方法才称得上快意恩仇,她抹了抹脸,拖着箱子走出去,路过陆程禹买的那辆车,不觉往轮胎上踹了一脚,心里懊悔,竟然忘了拿出钥匙,不然顺了他的车也好。

  陆程禹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听见隔壁的音乐传来,这才想起是看新闻的点了,他从扶手边的收纳袋里摸出遥控器,打开电视。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开始换台,不知不觉中调了几圈,他按下关闭按钮,将遥控器扔到茶几上,站起身,走去阳台。

  这天说来也怪,往常这时楼下的人不少,这会儿倒是一个影子也见不着了。

  那天上午一进家门,涂苒就从桌上拿起手机查看,一条短信,几个未接来电,有陆程禹打来的,有从娘家打来的,还有周小全。她先看短信,内容平淡无奇,和之前收到的那些个几乎一字不差,想是那人早把这样的短信存在草稿箱里以备不时只需。她不觉哼一声,又翻回去看来电时间,猜想大概是因为她没接电话,陆程禹才给她发了这则信息。

  涂苒班也不上,靠在床上先给娘家回了个电话,王伟荔在那头说,怎么昨晚打你家座机也没人接呢,真是急死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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