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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炸冻土的场面真是壮观。点着吱吱冒着火星的导火索,一会儿工夫,便响起一串串的爆炸声。冻土被炸得蹿起多高,崩出老远,就像故事片中炮火连天激烈的战争场面,让人看着都觉得刺激。

  这天下午,天阴沉沉。黎义鸣带人领了不少炸药和导火索,我和郑义平等人负责点燃炸药导火索。那导火索扯得挺长,有的刚烧到半截就灭了,只好重点。我们划着火柴,点燃了导火索。那导火索哧哧冒着白烟,飞溅着火星迅速地燃烧起来。我们撒腿拼命地往回跑,像被狗追急的兔子似的没命地蹿跳着,生怕跑慢了被炸开的冻土崩着。我们气喘吁吁地跑出近百米,一下子扑到地上,手护着脑袋,小心地抬头盯着爆炸的方向,等待那山崩地裂般的爆响。

  一会儿,咚咚的爆炸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震耳欲聋。纷飞的冻土块在半空中炸裂成无数个大大小小的碎块,铺天盖地砸下来,震得大地颤抖。

  我双手捂着帽耳,眼睛盯着自己点燃的那个炸药。别人点的都已炸响,唯独我点的炸药毫无反应。我感到纳闷。爆炸声已渐渐地平息,可我点燃的炸药还没响。是导火索太长了,中途灭了,还是导火索返潮?

  我按捺不住了,噌地站起身,对身边的郑义平说:“我点的咋没响?我过去看看。”

  郑义平一把拽住我,将我摁倒在地。他说:“危险,再等一等。”

  我们又等了一会儿,仍没有响声,我再也忍不住了,刚要站起,郑义平一把按住我,他噌地站了起来,说:“你先老实趴着,我过去看看。”

  “那怎么行?”我急着说,“大哥,还是我去吧。”

  他眼睛一瞪:“别啰嗦,我比你有经验。”不等我回答,他已向我埋炸药的地方跑去。

  我刚要追过去,黎义鸣一把拽住我:“别动,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只好蹲在地上,睁大眼睛瞅着前方,紧张得心怦怦直跳。我的眼睛不敢眨一下,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里攥出了汗。

  郑义平正在接近,不到十米远了。突然,惊天动地一声巨响,我吓得一激灵,本能地扑倒在地上。只见崩起的冻块雨点般地落下来,郑义平刚想卧倒,一块脸盆大的冻土像从天而降的陨石,正正当当砸在他的头上。他扑通一下,摔倒在地。

  我惊得“啊”了一声,倏地跃起,高喊着“郑大哥……”便不顾一切发疯般向他奔去。黎义鸣等一伙人随后跟了上来。

  我跑到近前,顿时傻眼了。郑义平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他的半个头盖骨都塌陷了,冻土贴在头上,冒出的血变成黑红色。他面无血色,双眼紧闭,鼻翼剧烈地一起一伏,嘴里、鼻孔里不停地涌出泡沫状的血。

  黎义鸣一惊,忙问:“谁有纱布?快给他包扎。”

  谁上工还带着纱布啊?身旁没有卫生员,这可咋办哪?情急之中,我掀开秋衣,从里面的白背心撕下一大条,迅速和黎义鸣两人将他的头紧紧地包扎住,可鲜血还是慢慢浸透了白布。我急得摇晃郑义平的双肩,不停地喊:“郑大哥,你醒醒,你醒醒……”

  郑义平勉强睁开一只眼,气若游丝,只说了一句“剑峰……”便头一歪,任我怎样呼唤,再也睁不开眼睛了。

  第二天,黎义鸣带领全连的人撤回了青年点。

  在方怡玫的坟旁不远,又起了一个坟包,郑义平永远长眠在这里了。

  我和杜金彪、胡立仁等人,用镐刨开冻土,挖了一个深坑。下葬时,全连的人紧紧围在一起。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可大伙儿仍脱下棉帽,垂下头向郑义平的遗体告别。

  黎义鸣强忍住悲痛,走到韦翠花跟前,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发皱的信纸,递给韦翠花说:“这是从郑义平棉袄兜里翻出来的。”

  韦翠花接过一看,竟是她几个月前悄悄塞给郑义平的一封信。胡立仁曾悄悄地告诉过我,那是韦翠花给郑义平的情书。韦翠花曾经暗恋着郑义平。就在临出工前,还特意为郑义平浆洗了被单。此前,郑义平因东雪梅的死,一直怨恨韦翠花。韦翠花有意跟他接触,却遭到郑义平的冷落。直到最近对韦翠花的态度才有所转变。没想到,郑义平将韦翠花的信一直保留在身上。

  韦翠花捧着被郑义平珍藏的那张信纸,手不住颤抖着,她缓缓地走到郑义平的坟前,扑通跪倒在地,泪水从她那双晶亮的大眼睛里涌出,她大喊一声:“义平……”哇地扑倒在坟头上。

  灯熄灭了,屋里的人都睡下了,可我却如烙饼似的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郑义平的死,强烈地撞击着我的心灵。他埋拉吧汰的黑脸,扎扎的胡子,总在我眼前闪现。他在这片盐碱滩上艰难苦干了近十年,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相信世界上还有这种人。他不趋炎附势,他嫉恶如仇。他正直、倔强得让人担心。他对人火热心肠,从不考虑个人得失。他从容面对恶劣的环境,不惧苦和累。他舍得出力气,他甩出的汗,岂能用沟量井装。他为了我,永远地倒下了。他的理想,他的信念,都埋葬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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