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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什么?狗崽子。”郑义平瞥了我一眼。我心一下子紧缩起来。可他随即又扭头对着他们道,“他爸有问题不代表他呀。他有什么错,你们仨打一个?不管咋说,他是我们的战友啊。”

  “谁跟他是战友?”邱玉明愤愤地指着我,“我们根本就不是一条战线上的人。他爸是臭流氓。厂里的漂亮娘们儿让他干了好几个。”

  “你少埋汰人。”我气得反驳道,“你这是污蔑!”

  “呀嗬,还有这事儿?”田达利也跟着添油加醋,“老邱,还有啥花花事儿都抖搂出来。”

  石钟玮嘿嘿一阵冷笑:“平时看这小子不爱吱声,像挺仁义的,敢情一肚子坏水。也难怪,他爹那种人教育出来的儿子能好吗?”

  我的天哪,我这是怎么啦?我气得浑身哆嗦,有口难辩。

  我感到五雷轰顶,脑子像炸了一样。今后,我在人前还能抬起头吗?我悲痛欲绝,松开握锹的手,桶锹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我双手捂着脑袋蹲在墙角,手指缝还在渗着血。

  郑义平紧皱着眉头看着我,紧紧咬着嘴唇。良久,他突然冲那伙人大声吼道:“你们他妈的别欺人太甚,骑人头顶上拉屎还嫌不够,还要拉稀,恶心人不?我不管白剑峰他爸是什么,我就知道他是我的老乡,是我的弟弟。”他拎起桶锹用力地晃着,咬牙切齿地说,“你们别他妈的丧良心。以后,谁敢欺负白剑峰,别说我拿锹劈了他!”

  在这关头,有人肯出来替我说话,我真的感激涕零了。我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郑大哥。”便激动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郑义平用毛巾默默地为我擦去额头上的血迹。

  这一夜,我躺在炕上,脸上的伤口伴着肩头磨出的血印,火烧火燎地疼痛,折磨得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明天还要下地挑苗,我强迫自己不再胡思乱想。可我仍睡不着,今后我可咋办哪?

  邱玉明说到做到,他不仅在二连散布我是狗崽子,而且还窜到其他连添油加醋大肆宣传。没出几天,闹得全连都知道了我的底细,大家像谈论新闻一样议论纷纷。往日对我友好的人用异样的眼光瞅着我。我常常在众人轻蔑目光的逼视下变得局促不安,心神惊乱。

  “早上三点半,中午含着饭,晚上看不见。”这是老知青对插秧大会战的形象描述。每天挑苗累得我筋骨酸痛,浑身像散了架。而内心遭受的巨大创伤,更使我身心疲惫,苦不堪言。

  韦翠花刚开始听到传言,还有些不相信。在地里相遇时,她忽然问我:“你父亲真是反革命、走资派?”

  我低头默默不语。

  她顿时缄默了。我心想,她这么积极的人,知道我的底细,一定会对我冷淡。我不敢与她正视,双眼盯着自己的脚尖。

  她看出我情绪低落,不禁叹了口气:“哎,现在有多少老干部被打成走资派、反革命,连累了他们的子女。”

  几天来我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心头为之一震。看来她还是有同情心的。

  她说:“弟弟,打起精神来。出身不能选择,但走什么路却是自己决定的。现在的政策对可教育好的子女还是给出路的。”

  “我还能有什么出路?”我沮丧地说,“那么多人的眼神看我像看犯人似的,我实在受不了。”

  “别管他们,姐姐相信你是革命的。”韦翠花真诚地说。

  “姐姐,”我心一热动情地说,“你不怕我这个弟弟连累你吗?”

  “我怕啥?”韦翠花语气坚定,“我爸是老工人,咱根红苗正,怕谁呀?”

  “不过……”她见方怡玫没在跟前,问我,“前几天方怡玫给你饭票了?”

  啊,我想起来了,有一天中午上伙房打饭,方怡玫悄悄塞给我一些饭票,一定是被韦翠花看见了。

  我不想隐瞒,“嗯”了一声。

  “她父亲是啥你不知道哇?别人都躲着她,你咋还敢跟她近乎?”她关切地望着我,“你饭票不够吃,朝姐姐要哇,千万别干那傻事儿,啊。”

  我怔怔地看着她,心里不是滋味。

  晚上我心情郁闷独自走出屋。刚到房山头,一个人与我来了个顶头碰。我一愣神,周庆福神秘兮兮地站在我面前。插秧大会战累得大家腰酸腿疼,懒得动弹,周庆福怎么有精神头跑到我连?

  “哎,我正要找你呢,”周庆福说,“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

  “你还敢找我?”我看着他,“邱玉明这小子到处揭我的老底埋汰我,弄得我在人前抬不起头。你和我接触,不怕受牵连?”

  “牵连?这儿没人看见。”周庆福说,“我都听说了。这小子真不是东西。那天他们三个人欺负你,听说把你打够呛。哎,伤的咋样?”

  “没事,就是脸出点血。”

  “唉,这鬼地方,挨累不说,还受人欺负。你就甘心总在这儿?”

  “不呆这儿咋的?城里咱回不去,你还能把我整到外国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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