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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稍顷安之才道:“你怎么会有公寓的钥匙?难道这公寓……是你的?”

  之前的种种蛛丝马迹浮上心头。他一直陪她看房,又一直没看到合适的,那么巧就来了这么套又好又便宜的公寓,甚至在更早之前,房东突然说卖了房让她赶在月底搬出去,宁愿赔偿她不算少的违约金……她不敢想象。

  他沉默,算是默认。

  她突然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扶着墙缓缓转过身往房间走。

  “安之!”他顾不得还在煮的鸡粥,疾走几步赶上她。她被挡住去路,一下子想到那天晚上的噩梦,惊跳着用力推他。她又哪来的力气,被他顺势一拉,就跌落他怀抱。

  “放开我,虞玮韬你这个大浑蛋!”她捶他打他,他又不敢用力,只想着她不要因此伤害到自己。争执间,她的手就这么拂过他脸,将他的眼镜挥落在地。

  一刹那的怔怔之后,虞玮韬刚想弯身去捡,安之却先一步跳到眼镜前,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猝不及防的一脚踩在眼镜上,紧跟着又连踩了几脚,直将他的眼镜踩得稀巴烂。

  “宁安之!”他第一次这样轻喝,一想到孩子的事,平静的表象下满是暗涌的怒气。

  她被这种幽深的目光所惊,心里顿时觉得委屈极了,将地上的碎镜片踢得乱七八糟之后,她像个孩子一样扑进他怀里哭闹起来:“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

  “讨厌我什么?”

  “讨厌你每天这么忙都不关心我,讨厌你不相信我,讨厌你不告诉我公寓是你的,讨厌你不肯承认自己是大麦哥哥,讨厌你说了结婚又没了后话,讨厌你在心里觉得我是害死你父母凶手的女儿……”她一气说完,抽噎着身体,缩在他怀里一颤一颤,就好像带雨的梨花,楚楚得可怜。

  “安之……”他心里一痛,紧紧拥住她。

  她反手抱住他腰,大哭:“孩子……孩子没有了……”

  知道有这样一个孩子存在的时候,这个孩子已经不在人世了,他乍闻这个消息的惊与痛,确实满含了对她的不理解。安之瞒着他不说也罢,明明知道有孕在身,还不听他劝非要去找刘婉,他不能说心中全无想法。他以为他心里的这份痛一定比她更甚,可是此刻抱着她,感觉她的身体愈显羸弱纤细,他才明白她比他更痛。她是孩子的母亲,他们曾这样血脉息息相联,失去时只有她才是身与心俱创,他竟然直到现在才幡然醒悟。

  “没事了,孩子还会有的,别怕,安之,孩子我们可以再生,以后你想生几个我们就生几个。”

  她从他怀里仰起脸来,泪眼婆娑的看他,隔着浓浓一层水雾,只觉得眼前的人都变得模糊起来:“可是……你还会要我生你的孩子么?”

  知道他父母的事后,她心里真的害怕极了,不管哪里一刻都不愿意多呆,只想回到自己的公寓,一个人窝在里面再也不要出门、再出不要面对谁、再也不要想那些让人难过的问题。如果她与他之间是这样一个死结,教她如何解得开?

  “要。”他捧着她脸,看着她满脸湿意,只觉得心里也下了场雨,潮湿得难受,“从我知道你是小米,还是决定和你在一起后,你就不仅仅是我一辈子的爱人,也是我一辈子不会放手的亲人。”他不管她是谁,究竟是宁小米还是宁安之,他只认她这个人,不想管她有什么样的父母与什么样的家庭,有过什么样的过去。

  安之怔在当场,没想到会在这一刻听到他这番意外的表白,眼泪一下子落得更凶。

  他再顾不得湿的干的,低头就吻了下去。

  咸咸涩涩的味道,带着唇舌的微妙软甜,那是这一刻彼此的心情写照。安之还有些抽答,一开始只是怯怯地承受着,渐渐地却激烈起来,仿佛想借由这样亲密的纠缠慰藉这段时间的种种伤心悔恨与不甘,更想借此肯定他的心意他的感情,抚慰她的害怕她的恐惧,愈发想索取得更多。

  “以后再不许这样一个人什么也不说,知道了么?”他终于舍得放开她,低低警告。

  “我不敢说。”她的泪又落了下来,觉得在他面前就像个易碎的瓷娃娃,脆弱得前所未有,又哪有平时的坚强与豁达。她知道肯定是她陷得太深,才会这般患得患失、忽喜忽悲。一开始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他不是出差就是忙忙忙,她气他看不出她心事,故意不想告诉她,可是后来出了事,却是害怕告诉他。

  不敢,这两个字听得他又惊又痛又内疚,他捧起她脸,看着她眼眸盈满了泪水,只觉得他眼前也泛起了薄薄一层迷雾:“安之,你忘了你也是小米了么?”

  “我没忘,可是你从来都没说过爱小米,也没说过爱宁安之。”

  怎么会不爱?他原本想正正式式求婚时才将那三个字慎重说出口的,可是买了戒指、包了茶馆,将一切准备得再妥贴不过,结果却是阴差阳错。后来一连串发生这么多事,他又想给她最好的,才需要更多的时间准备第二次的求婚。

  她见他沉默,猝不及防的松手后退一步,脸色顿时白了三分:“你……不爱我么?”

  他伸手,又将她拖回怀里,好一阵缠绵后,才哑着声道:“当然爱。”

  这个傻丫头,就算他从未将爱说出口,又哪里会不爱她?

  “那你是爱宁安之,还是爱宁小米?”明明以前觉得很傻的问题,此刻她也学来追问。

  “你说我是虞玮韬还是大麦哥哥?”

  “都是。”

  “虞玮韬爱宁安之,大麦哥哥爱小米。所以不管是安之还是小米,我都爱。”

  安之喝了鸡粥又小睡了会。她还沉浸在甜蜜的告白之中,一旁又有虞玮韬相陪,这一觉睡得沉实得多。

  醒来就见虞玮韬坐在她房间里用她的电脑处理公事,她躺在床上看着他认真工作的侧面,不期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

  “我这一辈子,或许对不起的人很多,却独独没有对不起你父亲与他父亲。”

  母亲说,父亲是个孝子,可是他的孝道却建立在她的幸福与自尊之上;而虞玮韬的父亲,先是违背誓言负了她,又在她婚后突然出现,葬送了她本就堪危的婚姻。

  母亲说,最初她没有对不起他们,最后他们也没有对不起她。所谓的恩怨,大概从来就是没有绝对的谁亏欠谁、谁对不起谁。

  不管母亲的话是真是假、是对是错,安之曾想上一代的恩怨都与他们下一代无关,她不会因为内疚、也不希望虞玮韬因为内疚才使得两个人在一起。可她现在看着他轮廓分明、线条完美的侧面,却觉得心里百味杂陈,这百味中自然也有愧疚。

  怪不得他一直不愿多说家里的事,甚至都不愿提及他的父母,原来他心里一直都很介意,是这样的么?可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与她在一起,就像那心里介意的一切统统与她无关,陪着她笑、包容她哭,即使是这一刻,还是这样陪在她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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