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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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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第二天一早,杨树坐在了火车上。他有些疲倦,靠在窗前看了看眼前熟悉的风景,上了中铺躺下了。他打开了手机。美丽并没有给他发什么信息。他有些失落,但也有些庆幸。他想了一夜,觉得无论如何他们之间的这种游戏应该结束了。这太可笑了。这不是他们成人间应该发生的故事。 然而,当他闭上眼睛时,就发现美丽在他眼前晃着,冲他笑着。他又一次看见他和美丽在一起时的情景。他烦乱地翻了个身。越是想忘记一个人,这个人就越是在你心里。他索性不想了。他拿出一本武侠书看起来。记得刚毕业那阵子,到哪里出差,他都会拿着一些小说或纯文学杂志看,很少看通俗类的东西,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再也不看那些东西了,他手上翻的尽是武侠小说。 中午的时候,他泡了碗方便面一边吃着,一边看着飞速向后退去的山岭。他在心里想,一切都像这样退去吧。 吃过饭后,他又躺在铺上睡起来。在火车上睡觉,总是睡不稳,似睡非睡。他看了看车上的人都睡下了,便又一次起来坐在走廊上的凳子上,无聊地看着远方的风景。这风景是模糊的。他忽然间伤感起来。这种感觉不好。这是青春时的感觉,现在他成熟了,再也不想让自己回到那种感伤的岁月里。 他以为美丽会给他发短信的,可是没有。他隐隐约约间感到有些失落。当然,他马上把头一仰,将这失落甩掉,隐约间笑了一下。他对自己说,何必呢,人家本来就把你当猴耍,你却当真了。都什么年龄的人了,还对这种游戏当真! 他似乎卸掉了心理上的包袱,看起了武侠小说。他看得非常投入,把一切都忘记了。 吃晚饭的时候,服务员大声地喊着,他醒了。他来到了餐车厢,要了两个小菜吃起来。来餐车吃饭的人很少,杨树一个人占了一个桌子。他面朝西坐下,看见夕阳才要下山。他静静地吃着,想起自己总是在这样的夕阳中,骑着自行车唱歌回家。春末和秋初的夕阳最美。那时,下午的天气已凉下来,而夕阳又一点儿都不烫。杨树觉得浑身舒服,身体里和心里没有任何的障碍。夕阳照红了杨树的天空,照红了杨树的路,也照红了杨树的脸庞,照红了杨树的心。他情不自禁地唱起了歌。 有一段路他特别喜欢。那是公路通往村子的路。大概有一公里多一些。那时候,路上几乎没有任何行人。路还没有铺上柏油,还是土路,但土路上全是干净的泥皮,白白的,细腻的,光洁的,像是谁精心制作的一样。小时候他就知道,那路上有很多细小的裂缝,就像人手上的血管和树叶的脉纹一样,纵横交错。上面总是有很小很小的蚂蚁在爬行。小时候他特别爱走这条路。他脱掉鞋子,光着脚在上面走。很舒服,凉凉的,平平的,像是在镜子上走一样,但又比镜子更亲切。有时候中午上学的途中,他还在那儿睡一会儿,舒服极了。上高中那时候,周末他回家也特别爱走这条路。十几年间,那条路一点儿都没变。他看见夕阳把高高的白杨树的影子照在路上,把路分成一块块的方格子。他只觉得光在他眼前一闪一闪的,仿佛是白杨们故意要和他玩似的。二到三级的风力把树轻轻地摇着,也摇着杨树的心。故乡总是有这样的微风。他喜欢,所以他大声地唱起了歌。他只给自己和风唱,风又把他的歌声送给了田野。对了,在那条路两旁,除了高大的白杨外,就是一望无垠的麦田。在秋初,有时开放在田野里的会是无垠的油菜花。一朵,两朵,十朵,数也数不清的油菜花在微风中快乐地摇摆着。那么多的蜜蜂上下翻飞,吻着小小的油菜花。 很多时候,他不忍走出这条路。有两次,他故意地又绕回去走了个来回。可是,他大概觉得有什么人看着,在笑他。他左右看了看,虽然没有人,但他仍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故乡的一切都是多么美好,可是,每次想起故乡,就会自然地想到美丽。他记得曾经给美丽写过几首诗,可美丽从不曾说过她看过后的感受。她既没有退回过那些诗,也没有向他有过任何表示,仿佛她从来没有读过它们似的。 杨树一边吃着,一边不自觉地回忆着往事。有一个女人在不远处的桌上一直看着他,他也看了看那个女人。他仿佛在哪里见过她,但他一时想不起来。那个女人大概也就是三十多岁。她领着一个女儿,大概五六岁的样子。他冲她笑了笑,继续吃起来。他又回忆起家乡的田野。 五六月的时候,是家乡最美的时候。顺着五羊河有一条柏油路,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骑辆自行车随着五羊河的涛声缓缓向前,你就会看到无边无际的绿色平原在缓缓蠕动,地气也在冉冉上升,弥漫在空气中,使绿色的远方变得朦胧而神秘。地平线在绿色之上,当少年杨树还没有走出过五羊县的时候,他一直在想象那遥远的地方究竟有些什么。在视力之内,他看见比他还要高的高粱和玉米已经抽起黄绿色的穗子了。可以想象,在不远的初秋,当高粱和玉米熟了的时候,大地一片金黄,一片灿烂。比高粱和玉米还要高一些的是村庄,隐藏在绿色之中。村庄里炊烟四起,而风还在远方沉睡,所以炊烟弥漫了村庄,使这村庄看上去多了些宁静,多了一些超然,甚至多了一份神秘。狗在绿色深处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鸡也打着鸣,但你不知道它们在哪里。围着村庄的,是一条清澈的小溪。这小溪肯定是井水。它也肯定是要隐没在绿色深处。而围着小溪的,是一群穿着开裆裤的孩子。他们对水充满了喜欢和恐惧,他们的眼神里,全是惊奇。 而比村庄还要高的是白杨树。此时,它们深沉而安静,静静地站立在村庄旁边。也许这里的人们永远都无法知道,这些高大而挺拔的生命除了将来能当栋梁之材外,还有别的用途。当许多年之后,他们若是踏上那些缺水的土地时,他们也许会明白这绿色对于他们的意义。当然,还有一些人在他们永远远离这片土地之后,在深思自己性格和考察他们精神气质时,他们还会发现,这些高大而挺拔的树木就深深地站立在他们的骨子里,甚至整个地张开在他们的四肢中。他们成了行走着的白杨。而在他们的血管里,汹涌澎湃的竟然是五羊河。 而比白杨还要高的是鹰。杨树记得他每次周末回家,都是看着天空中的鹰回家的。春夏之际的鹰似乎有些疲倦。它常常是醉意朦胧地倦倦地翻飞着,似乎是为了天空的虚无,为天空增添一道风景而来的,但它分明对这个角色是蔑视的,不愿意的,所以它常常低低地飞着。当然,它会在不经意间突然叼走老奶奶面前的小鸡,惹得老奶奶指着天空骂着。它像个无所事事的痞子。它生命的高潮在秋天。秋天,大地丰收之后,一片苍凉。天空远离了大地,绿色逝去。当繁华之后,当忧愁不经意地来临之际,当悲剧的舞台在大地上铺开,英雄终于出现了。它就是先前被认为是痞子的鹰。它从神秘的地方突然出现在天空中时,所有的人都仰首举目。似乎是它把天空举起,再举起,举到云端之上的。它在人们视力的末梢上飞行,那样骄傲,那样浪漫。它也许根本就无视人类赞羡的目光。它是云朵的牧者。它把云朵也赶到了天空的边疆,然后它逍遥自在地靠着蓝色睡去。那蓝色并非真的蓝色,而是时间与空间的深度,是虚无的真实存在。大概是人们的眼睛困了,它也突然间从人们视力的末稍上惊醒,忽然间掉了下来。它索性箭一样冲下来,在人们的头顶上一晃,引领着人们的目光和行动向上。那些倦怠的人们忽然间被它的精神激励,打起了精神。而那些成长的孩子和青年的目光则被迅速地刷新,孩子们开始追逐着天空的英雄跑起来,青年们的血液也澎湃起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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