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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可是程琦不这样认为。她说,我要的不仅仅是经济上的赔偿,我还要那个死婆娘出来给我们道歉,我要把她赶出医院。程琦说这话的时候,杨树听到她的牙齿都在作响。杨树说,能饶人处且饶人,我估计她也会受到相应的处罚。程琦一听,马上把头转向杨树,眉毛一竖,脸色铁青地说,你真是个软蛋,你是不是觉得九万块钱就多得很了?你怎么不想想那个死婆娘她是怎么黑心收我们的礼的?你没有受伤,你当然不知道我受的痛苦,你更不知道儿子要受多大的委屈,他将来会怎么样?他能好吗?如果他好不了,我们要这些钱有什么用?

  程琦越骂越厉害,仿佛杨树是和医院一伙的。而杨树从来也没有想到程琦会骂他软蛋,他气坏了。他没等程琦骂完,伸手把茶几上的卷宗一扔说,好,你去告,你不是软蛋,你知道我求了多少人才告倒他们的吗?你以为人家医院就没有活动?好,你既然觉得能得很,你就告吧!

  说完,杨树一摔门出去了。程琦愣在那儿。半晌过去后,她才反应过来。她现在再也不哭了,她满腔的愤怒无处发泄,她霍地站了起来,抱了儿子也出去了。她走的时候,把门重重地一摔,仿佛那扇门不是他们家的一样。她气得很,她窝火得很,她非得再上一趟广场,从那些同情她的朋友那儿找些安慰才可以。

  她说,我就是要让医院把杨金秀开除,给我公开道歉。霍雷也说,就是,我们要的是公平,是正义,难道给些钱就可以了吗?更何况只给一半呢。第二天,有两家报社发了程琦要上诉的消息。

  晚上,杨树喝得酩酊大醉回来。程琦一看,气不打一处来,她指着杨树说,我看你就是没出息,九万块钱就能封住你的心和嘴,你原来不是很有正义感吗?不是口口声声良心吗?现在呢?你的良心和正义感到哪里去了?你还口口声声说爱我?这是爱我吗?你老婆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你儿子都残废了,可是,那些害我们的人还逍遥法外!

  杨树被程琦这么一骂,酒醒了。他一句话也没说,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程琦却不让他睡,一把将被子掀掉,对杨树说,去,再喝去,我当初如果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绝对不会跟着你到这个破地方来。杨树坐了起来,他闭着眼睛,一句话也没有,任凭程琦的骂声一句又一句地砸过来。窗外夜色弥漫,空洞无边。程琦的骂声在夜色中异常嘹亮。

  杨树也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睡着的,总之,第二天醒来,他就给律师打电话,他要上诉。

  晚上回来,杨树对程琦说,我今天问了,医院根本就没动杨金秀,而是给那天晚上的值班医生一个处分。他们商定,在这次的诉状中,要特意把杨金秀也作为被告。

  一个只需要温暖的女人

  他们把诉状呈到法院的当天晚上,请律师在外面吃火锅。程琦让杨树要了一瓶酒,她给每个人都倒上,然后举杯对律师说,张律师,先谢谢你前一段时间为我们家付出的辛勤劳动,来干。说完,她一仰脖子,把酒干了。杨树本要从程琦那儿夺来自己喝,没想到程琦一下干了,有点愣。这当儿,程琦已经倒拿着杯子,看张律师喝酒。张律师对杨树说,来,杨总,为我们的初次成功而干杯。干了,程琦又倒了酒,自己又先拿起酒杯来说,张律师,这次我要求你。张律师笑了说,程老师,千万别这样说,你有什么话你就说。程琦说,张律师,我给你说,这次,我不仅要那九万元钱,我还要把杨金秀赶出医院去,我要的是正义,你知道吗?张律师看了看杨树说,我知道,这是我们这次要告的主要原因。

   那天晚上,程琦喝了一些酒,话也多起来,她又把自己生孩子的全过程说了一遍,然后又把如何给孩子治病的过程说了一遍,特别是说到她抱着灵灵满大街和厕所找偏方时,她流了泪。杨树的眼睛里也浸满了泪水,张律师一句话也没说,只管频频喝酒,最后,张律师对程琦说,程老师,你真是太了不起了,简直可以说是太伟大了,这是一个母亲的伟大,我真的非常非常尊重你,我办这个案子时,已经有好多人来找过我,要我尽量地为医院说话,法院也有人找过我,我都没有给你们说,过去,我是看在杨总一直对我好的份上才没有答应他们的,最近,我经常看见灵灵和你们,时间长了,就觉得你们是我的亲人一样,灵灵就像我的孩子一样,我们真的应该为正义而拼一拼,我估计从明天起找我的人会多起来,也有人可能会找你们。

  那天晚上,他们谈得异常感动。灵灵在程琦的怀里睡着了。杨树抱着灵灵往回走,程琦和张律师一边走一边继续谈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程琦和杨树的角色已然发生了转变。程琦自己不知道,杨树却非常敏感。程琦过去的温柔、宁静早已不见了。张律师一直把他们送到楼下才回去。

  那天晚上,程琦一直很激动。他们躺在黑夜里聊起来。说起来他们已经有很久没有聊过了。程琦说,是儿子的不幸让她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但她对今天这个样子很满意。她觉得今天的自己能够决定自己的命运,能够主宰一些什么,甚至能够承担一些正义,能够为正义而呼号了。她为这个角色感到十分的骄傲。她说,我到现在才明白一点,原来女人的伟大就是自己要站起来,女人渺小是因为过去一直觉得自己不应该争,不应该承担社会重任,不应该成为主动者,这不行,这种命运就是几千年来男人给女人设计的,也是女人自甘成为这样子而造成的……她在黑夜里像个演讲家一样大声地说着,又像是在给学生讲课一样有条有理,丝毫不乱,但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块块石头扔在了杨树的心上。杨树不认识身边的程琦了,他突然间觉得程琦高大起来了,比他高出很多,他得抬头仰望。他本来是想乘着高兴和她温存一阵。这是他蓄谋已久和等待已久的。几个月来,程琦根本就不让他碰,他憋得很久了。可是,他没有力量来拥抱和搂住身边这个女人了。她太高大了,太陌生了。她仿佛不需要性,甚至没有了性。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想哭。程琦的每句话是多么熟悉而陌生啊!熟悉是因为这些道理是老生常谈,而陌生则是因为拥有这种道理的竟是程琦。她跟着杨树来到达城时,她就成了一个孤独的女人,一个只需要温暖的女人,一个一定要靠他的女人。他必须要拿出所有的豪情和力量为她服务,她为此还心悦诚服,没有半点的叛逆。但现在,这个自己爱着的女人似乎不需要他了。她不孤独了,她有了别样的东西。她在广场的阳光中补充了钙和铁,她一天天地强大了起来。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实啊!记得上大学时,他曾希望她成为一个强者,那是因为她总是以自己的美丽自豪,总以为她的美丽就是最好的权力,她不想拥有性格中的强力。他为这种温柔的权力时时不安,因为这种东西太不可靠了。后来,他习惯了她的温柔的权力,他补充了她性格中的强力,成了她性格中的铁和钙。可是,现在,她在人群中和战斗中自我补充了,在阳光下吸收了,她成了自己。她和他再也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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