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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这时候离我家只有一站地了。我说什么也不肯再趴在师傅的背上,使劲挣脱了他的手从他背上跳了下来,师傅一个踉跄摔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就趴在那儿没再动窝了。我急忙扑到他身边,以为他受了伤,没想到师傅竟把雪地当了床,眼看就要睡过去。他太累了。

  ……

  明知道不应该,可我怎么也克制不住自己,含着泪给师傅写了一封信,想表明自己的心迹。信还没写完信纸就湿了,上面的字迹也变得模糊不清,那是我冒天下之大不韪写下的第一封情书。写完之后我又突然没了勇气,好几天都没敢给他,一直揣在兜里,犹豫着想给又接着犹豫,憋得人简直要疯。

  师傅还跟过去一样没有任何变化,上班不说话,埋头干活,下班马上回家。终于有一天,我下决心豁出去了。我把信用塑料袋装好悄悄放在他的饭盒里,这样,他回家洗饭盒的时候就能看见了。下班的时候,师傅在厂门口跟我分手,他推着自行车兴冲冲地告诉我,说你师母来信了,她最近就要回来。我突然想起中午看见他在食堂外面喜形于色地读信,原来是……我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刚想叫他,师傅已经骑车走远。

  ……我没脸再见师傅,我怎么能干这样丢人的事呢?

  从那以后我就躲着师傅,尽量不跟他单独相处,休息的时候一定跟其他姑娘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也不像过去那样总是坐在师傅旁边,我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因为他的眼睛就像一泓深水那样吸引着我,我怕自己会看掉下去。

  ……

  师母回来了,她还像过去一样,一回来就让师傅叫我去家里吃饭,我胡乱应了一声,说晚上跟朋友有约,去不了。又过了两天,师母又让师傅叫我去家里包饺子,他是当着大家的面约的我,我依然找了个理由推辞。师傅大概生气了,一直都没开口。下班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呢,师傅就把我揪到一边,两只眼睛紧紧盯着我说,你怎么了?为什么最近一直躲着我?是因为那封信吗?

  他不说那封信我还能继续装下去,欺骗自己说他可能刷碗的时候把信当垃圾扔了,可他这么轻易就把那层窗户纸给捅破了,让我一下现了原形,我简直狼狈得要命。心里一委屈眼泪就涌了出来,师傅急忙挡住我以免被其他人看见。他使劲抓住我的手,露出了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眼神,一种既心疼又无奈的眼神。这时后面来人了,他赶紧拍拍我的肩大声说,走吧,去家里吃饭。你师母等着呢。

  ……

   我们三人一起去看电影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这一次,是师母提出来的。

   电影是斯琴高娃主演的《归心似箭》。开演了不多会儿,我就悄悄流了好几次泪,等到斯琴高娃救下抗联战士并对他暗生情愫而他却要离开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住了,哭得浑身直颤,手绢都哭湿了两条。特别是当那首著名的歌曲《雁南飞》响起时,我的哭声把旁边的人都吓坏了。

  只有我自己心里明白,我不过是借题发挥,趁着看电影的机会合情合理地、顺理成章地好好发泄了一回。

  散场的时候,师母说,这个电影演得真好啊,太让人感动了,不但小佩哭了,我也哭了,就连这个从来不掉泪的大男人也哭了。

  师傅马上说,谁哭了?我才没哭呢。

  师母说:还说没哭,你背过脸去擦了好几次泪当我不知道?就是那个寡妇暗暗爱上魏连长那会儿……

  师傅突然不高兴了,你别说了行不行?

  师母突然愣了。

  我也愣了。我还从来没见师傅这样。

  ……

  师母回来不久,老家又来了电报,她父亲病了。师傅跟师母商量之后,还是决定由师母回去先看看情形。

  ……我依旧躲着师傅,只不过这一切做得比过去圆滑一些。

  这段时间我为自己制订了一个大目标,即努力争当先进工作者。这个目标对我来说就跟入党一样遥不可及。然而,难度越大就意味着我需要挤出的个人时间越多,我不但要干完自己的活儿,还得去干别人不愿干也不肯干的许多事情,说穿了,我想用忙碌来忘却这一切。

  ……

  听到师傅受伤的消息我一分钟也呆不住了,请了假撒腿就往他家跑,要知道他现在就一个人在家,没人照顾呀。我急急忙忙赶到他家,师傅就那么愣愣地躺在床上发呆,他见我赶来,说了一句,你不上班了,来这儿干啥?我没理他,先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有发烧,又问,去医院了吗?他把盖在身上的单子掀开,原来脚腕子上缠满了纱布。他笑着说,没事,过几天就会好的。好什么呀?我小声嘟囔着,吃饭了吗?他说一会儿邻居王大妈会来给他做饭,我说用不着,我来给你做。

  ……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这么笨,熬个粥也熬不好,煮碗面条又煮成了一锅浆子。为了掩饰手艺差,我放了一个鸡蛋在上面企图蒙混过关,可蛋一打开连壳带蛋全掉了进去,我急忙用手去捡碎蛋壳,立刻被烫了一下,赶紧又用筷子去挑,七弄八弄鸡蛋已经不成模样,索性把蛋都打碎了,弄了个天女散花。

  ……

  师傅见我过来,突然笑了起来,我不知道什么自己地方不对,赶紧放下面碗,走到镜子前面端详。我的妈呀,原来我像个大花脸,酱油、葱花、辣椒酱都上脸了。我急忙把脸擦干净,懊恼地对师傅说,做得不好,不许笑话我啊。

  师傅说,这是你第一次做饭吧?

  我不好意思点了点头。见他迟迟不动筷子,心说没准他看我在不好意思吃,就说,那我先了,师傅,你好好休息吧。

  刚要走,师傅突然抓住我的手,用力将我拽到他的身边。我的心猛地一下被揪了起来,刚想说什么,师傅一把抱住我,将头深深埋在我的胸口。他喃喃地叫着我的名字,小佩,小佩,小佩。

  我的泪刷地一下涌了出来。

  不用再往下看了,不用了,这部小说的故事我都知道,它的所有情节我记忆犹新。小佩和师傅有了感情,无法面对师母,他们在良心与道德之间找不到去留也找不到缝隙,只能压抑再压抑,受尽煎熬。后来师母发现了,主动要求回乡下老家,只留下一封不太通顺的信,从此音讯杳无。师傅的良心最终战胜了感情,他不忍心让不再年轻的师母一个人在乡下苦熬,毅然跟小佩分手,去乡下寻找结发妻子。

  我不知道这些情节是不是汪梅兰和欧阳云飞当年生活的真实再现,但我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他们的身影与历史踪迹。只是她并没有写到我,也没有写到怀孕。也许,小说家的汪梅兰与现实中的她确实有一段距离。写小说,她可以置身局外,因此,她头脑清醒目光老辣见解独到;而生活中,她却跟我一样,不,是我跟我娘一样,都是感情生活的失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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