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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不知怎么突然想起跟方立民的第一次约会。

  那是一个昏昏欲睡的下午,我们在学校大讲堂听庞教授的讲座。课上到一半,突然有人从后面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欧阳恬,请出来一下。我不知道谁要找我,正好困得头重脚轻,想出去透透空气,就趁机溜了出门。

  方立民看样子已经等了好一会儿工夫,他一看见我就红了脸,尴尬地朝我笑了一下。那时候我们已经眉来眼去了一段时间。我忙问他有什么事。他嗫嚅半天才鼓起勇气问我愿不愿跟他一起出去。我跟着脸红了起来。这之前我们还从没单独见过面呢,每次都是参加集体活动,比如去爬山,去野营,去海边。他是个内向型男孩儿,我能理解他那种爱在心头口难开的窘迫。

  那天他穿一件白衬衣,外面是灯芯绒外套,一条牛仔裤,显得特别干净利落。我坐在他的身后,不敢抱住他的腰,只是紧紧抓住椅座,心里特别紧张。骑了半天他才想起来问我去哪儿,我说我来北京还不到两年,什么地方都不认识。你是老北京,听你的吧。不过,天安门已经去过了。故宫和长城也都去过了。他说行,交给我吧。我先带你去一个地方。

  也不知骑了多久,我们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大院子里。方立民带我走进一间大屋,进去一看吓了一跳,满屋子都是花篮和花圈。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摆在正中,那是一张慈祥的面孔,男性,六十岁左右。站在前面的亲属一色黑衣,其他来宾们也都身着素服,神情悲怆。

  话筒前有个中年人在念悼词。

  我们悄悄站在最后一排不敢作声。

  那天我穿了一条牛仔裙,上身是一件浅粉的吊带小背心,外面穿了一件白底带鲜花的小外套。我发现自己的装束跟这里的气氛极为不吻,急忙把外套脱了下来,没想到旁边马上有人用惊愕的目光瞪着我,我意识到吊带背心在这种场合更加不合时宜,吓得赶紧又把外套穿上了。

  真没想到方立民会带我来参加追悼会。这人也不知道是他家的什么亲戚。我心里有些不安,悄悄拽了他一下,喂,你干吗不早说呀?

  他小声问,说什么?

  我低头说,来这儿啊。你早说我就换一身衣裳来。

  方立民又小声说,没事的。

  谁说没事?满屋子人都看我呢。我又忍不住小声问,他是你家的什么人呀?

  方立民说,不知道。

  我当时就傻了,什么,你不知道?

  方立民的声音更低了,嗯,我不认识他?

  啊!我失声叫了起来。

  顿时所有人都朝我看来,那情形我就像一个大庭广众之下被警察当场擒获的小偷,狼狈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我暗暗抓住方立民的胳膊,把心中的愤怒尽数发泄在自己的指甲盖上。

  从追悼会出来,方立民突然说,我要去残疾人基金会报到去。

  怎么了?

  他立马伸出胳膊,你看。

  一大片乌青的指甲印出现在他胳膊上,有的地方都紫了。

  见他胳膊伤痕累累真有点过意不去,但我又怎好向他道歉,尴尬之下,便把他的后背当成了鼓面,使劲擂打起来,谁让你骗我来这儿的,谁让你骗我……

   谁骗你了。方立民急忙躲闪。

   我们在公墓里你追我赶。跑着跑着,我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身子一歪就倒了下去。方立民急忙上前搀扶,我被一把拽了起来,刚想趁机再捶他几拳,他却就势搂住了我。开始我还嘻笑挣扎,突然发现他身体的某种变化。当时只觉得全身的热血都往脑瓜顶上涌去,身子就僵在那里,心脏狂跳不止,简直都要跳到心口外面来了。

  方立民比我还要紧张,抱着我就像抱着一块化石,能感到他全身都在哆嗦。

  我们就那样傻傻地站着,两只眼睛大眼望着小眼。突然,两张嘴同时凑到了一起,结果因为紧张和缺乏经验,他的牙撞痛了我的牙,我的牙也撞痛了他的牙还把他的嘴唇都撞肿了。

  那是我们第一次拥抱与接吻。

  后来我说他,哪有第一次约会就带人参加追悼会的,还谁都不认识谁。方立民说确实没人第一次约会带女朋友去参加追悼会,这就叫与众不同。

  那时候我还以为方立民胆大包天,接下来就该去参加陌生人的婚礼了。没想到几个月过去,我都到了大三,他也工作了,还是没有一点动静。是我先沉不住气,悄悄侦察好地点,便在一个周末的上午把方立民约了出来。

  我们来到酒楼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门口竖着一块大牌子,上面写着某某某某新婚志喜。婚礼应该十一点开始,据说那一刻是吉时。我是故意掐着这个点来的,这样容易混进去。果然,我们来到二楼的时候,婚礼早就开始了。门口坐着一个负责登记的小姐,她正跟手机里聊得媚眼如丝忘乎所以,连问都没问就让我们在签名薄上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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