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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她慢悠悠回到大堂副经理座位上,静静想心思。昨天,她去做美容,油油油,洗个脸,是赵青娥请的客。娥子离开酒店后,打扮漂亮多了,花钱大手大脚的,她说,有好几个男人追她呢,都是大老板。弄得胡晓丽心痒痒,也许,三年前她离开这是对的?

  那天,她来到赵青娥房间。屋里摆着四张高低床,一张高低床上面乱放着大提包、箱子,有的床被子也没叠,乱糟糟的。她抬头看看,屋顶泛着黄水印,片片墙皮卷曲,墙角挂个蜘蛛网,灰蒙蒙的,嘴里嘟囔着:“一群懒人,也住得下去。”

  赵青娥在门边床上收拾东西,调皮地冲胡晓丽伸伸舌头,站着扭动身子,说:“晓丽姐,你看这裙子怎么样?”她身条高,脸蛋也好看,穿一身天青色连衣裙,裙摆来回甩动,一副青春活泼的样子,身子曲线都凸现出来,前鼓后撅的。胡晓丽前后打量一番,夸道:“挺好看的,年轻姑娘就是好打扮。”

  赵青娥双手搭在她肩上,看着她。 她皮肤稍黑,挺健康的,五官端庄,眼睛大又亮,脸蛋上俩酒窝,笑起来甜甜的,越看越美,是村里最漂亮的女娃,又是高中生,不少人上门提亲,都被她回绝了。赵青娥用猩红的小嘴在她脸上亲一口,说:“姐,你脱了这身工衣,穿上裙子比我还好看呢!”

  胡晓丽笑了笑,手指点她额头一下:“你呀,凭一张小甜嘴,死人都被你说活了,告你说,杨总专门叫我来送送你。”

  赵青娥小嘴噘得高高的,气呼呼地说:“敢炒我的鱿鱼,我看他不得好死!”

  胡晓丽食指放在唇边,“咝”一声,声音低低的:“你小声点好不好,别害你姐。”说完弯腰帮她捆行李。

  赵青娥双手捧住她的脸,嘴挨着她耳边:“我在那边干好了,你也来陪陪我。”

  胡晓丽一副瞧不起的神情,说:“当三陪,我不干。”

  赵青娥趴在她耳边,细声细气地说:“听慧姐说,只陪人唱唱歌,跳跳舞,又好玩又挣钱,一月能挣五六千呢,快顶你干半年了。”

  胡晓丽沉下脸,拿绳子捆她,不高兴地说:“你再说,我先把你捆起来,挣一万我也不干!”

  赵青娥一副委屈的样子,求饶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胡晓丽板起脸:“要不是你手贱,也不会落到这一步,一个大姑娘家,也不怕丢人,出门在外,别长三只手,你懂吗?”

  赵青娥脸一下红了,她知道错了。杨启明上任后,学习白玫瑰大酒店经验,加强制度管理,从小事抓起。那天,她清扫完房间,顺手把旅客没用过的牙刷、肥皂、梳子,装进口袋,过去这些东西谁都拿,加拿大,大家拿,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嘛!客房部邓春华经理跟胡晓丽关系不好,胡晓丽揭发过她私吞订房费和员工奖金的事,她挨批后,找不到胡晓丽的茬,便拿赵青娥开刀。赵青娥拿的东西,当场被邓春华搜出来,告到杨总那儿,她当了替罪羊。杨总在员工大会上狠批一通,最后除名处理。泪水在赵青娥眼里打转,说:“以后我再不敢了,姐。”

  胡晓丽见她可怜,不由紧紧抱住她。她是自己从湖南老家带出来的,经常一起逛街、聊天,在陌生的城市,她像亲妹妹,怎么舍得离开呢?心一酸,泪涌出来。一个女孩子,出来挣钱不容易,在酒店当服务员,工资仅八百来块,吃呀、穿呀、用呀,一个月攒不下多少,为供弟弟上学,赵青娥每月都往家寄钱,日子过得紧巴巴。刚才穿的裙子,是借自己钱买的。杨总也是,处理一点儿情面也不讲,她恨得牙痒。说实话,邓春华贪污员工奖金,酒店算过,好几万呢,仗她是国营工,又是陈董事长的儿媳,杨总拿她没办法,批了批,由于她知错不改,前几天才处理。还是我们乡下人好欺负,想炒谁炒谁,眼皮不带眨的,谁叫咱生的不是地方,农村户口不值钱呢,这次改制,会不会又拿我们开刀哇?

  三年前整顿后,酒店订货杨启明交给各部门,不像过去老总,有油水、拿回扣尽往自个儿兜里揣。后来大贪没了,小贪又冒出来,部门订货质量也不行,灯泡没用几天就坏,卫生纸没擦屁股就破了,手指一戳一个窟窿。胡晓丽反映给杨总,供应部经理被杨总骂得狗血喷头,并要求各供货商集体投标,货比三家,以货论价,按样板验货,质量才有保障。

  胡晓丽干得不错,曾在酒店业务大赛中荣获第一名,她清理房间又快又干净。铺床时,她把床单抓成几折,手臂一扬,一朵白云便飘在床上,编花般把床单角打两个折,往垫角下一掖,随她指尖的滑动,床单流进床垫,床面平展无纹,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流畅、快捷,她舒展的身姿,像表演优美的舞蹈,让评委们赞叹不已。赛后,她受到杨总大会表扬,提为领班,杨总一直很器重她。杨总大胆提拔一批来自农村实干的人,三年来狠抓管理,开源节流,酒店上四星,房价涨了,赚了不少钱。员工工资上调百分之五十,福利待遇好多了,杨总威信是高的。去年底,他又抓整顿,对正式工开刀,得罪了一批有能量的人,邓春华等不少人告他的状,胡晓丽却被越级提拔为部长,并参加中山大学酒店管理业余班学习,只要成绩优异,杨总还同意给她报销学费呢。她打心眼儿佩服杨总,跟他干有奔头。

  她今年一回家,母亲紧拉她的手说:“瞧我女儿,多能干呐,当上部长了,听说,城里部长都有小车坐呢。”

  她笑了笑:“妈妈,瞧你说的,部长跟部长差远去了。”

  母亲笑着说:“好歹是个官就行。”她始终忘不了父母欣喜的眼神,能给父母减轻负担,撑起家里半边天,心里特别高兴,有种成就感,女儿在外闯出点成绩,往往被父母吹上天去,她仿佛成了村里最大的官。要是自己有出息,多赚钱,让父母享点儿晚福,该多好啊!

  这时,一群旅客闹哄哄进来,导游手拿黄色三角旗,在前台办登记。她抬头见大堂墙角上有个蜘蛛,在蛛网中自由滑动。在都市,自己还不如蜘蛛呢,可四处拉网安家。自己则像水中的浮萍,漂漂泊泊,永远扎不下根来。她感到孤独,泪淌到嘴边咸咸的,她赶紧擦去眼泪,怕人看见。她叫来清洁工,扫掉讨厌的蜘蛛网。今天早晨,杨总看见自己,眼睛放光。她脸绯红,火烫烫的,他们夫妻感情不好,会不会?

  一年前,他老婆李娜莎来公司闹过。那天,自己正跟杨总汇报工作。她老婆“咣当”一脚把门踹开,气冲冲走到杨启明面前,双手拽住杨总的西服领,气急败坏地叫嚷:“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昨晚野到哪去了?”

  当时,胡晓丽弄蒙了,赶紧上去拉李娜莎,李娜莎照腿踢两脚,骂道:“你这打工妹,真不要脸,敢勾引我男人。”胡晓丽吓得站在墙角哭起来。杨总用力掰李娜莎的手,脸色惨白地说:“我们几个人打牌,你也要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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