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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田之水迷糊中听了这句话,慢慢爬起来,向他们走来,他问姚七姐:“七姐,你说的是真的?”

  香草拿着一个小小的黑布包的东西塞到田之水的手上:“田老师,这是吴拜老司自制的救命丸,快吞下!”

  姚七姐说:“田老师,我们湘西的山岭不晓得高低,你们读书人的心里不晓得深浅,你辜负了腊美妹子。”

  田之水说:“七姐,我……”

  吴侗用双手捂住脑壳,然后摇头:“不,他不是我的爹!我的爹不会丢下我和娘不管的!”

  姚七姐转向吴侗说:“那时候,我跟你娘是姐妹,我们苞谷掰得几大箩,山歌唱得几大箩,田老师就是来收集山歌跟你娘认识的。你娘是个敢爱敢恨的妹子,喜欢上了田老师,还打算跟他离开灵鸦寨,可谁知,舒要根那个魔鬼因为嫉恨田老师夺走了他的未婚妻,竟然想出一个歹毒的办法,用最残忍最难堪的族规处罚你娘。一个花一样的妹子,被灵鸦寨一二十个成年男人……侗崽,你娘苦呵,你娘生下你后,就投潭自尽了。”

  吴侗的眼里早雾朦朦的一片,他想过若干种跟娘见面的场合,在弯弯曲曲的山道边,在树影婆娑的丛林中,在蜂飞蝶舞的草地上,娘的笑容象春天的花一样美,象天上的月亮一样柔和,象林中的泉水一样甘甜,就是没想到,他朝思暮想的亲人,竟然以这种方式来到自己身边。

  吴侗看着田之水,那身材那五官那肤色,跟自己那么象!随即他的目光暗淡下来,他眼里的爹,是吴拜那样的男人:叱咤风云、不屈不挠、敢作敢当。他竭力想在田之水身上找到“爹”的影子,可是找不到,他盯着田之水说:“我们湘西的汉子象这大山一样顶天立地,拿得起放得下,你不是我爹。你若是我爹,就不会害死我娘,害得我们阴阳相隔。娘在夜里把我丢在茅草蓬里,赶尸匠路过,把我捡起来,养大了我。你晓得不?自从我会讲话那天起,我就一直在找娘。看着人家的屋里,有娘把香喷喷的饭菜端上桌,有娘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的,有娘坐在床前唱着歌哄崽睡觉,甚至有娘骂有娘扯耳朵有娘打屁股,我都是羡慕的。我把糕点店的老板娘当娘,我把床上的枕头当娘,我把野外的风当娘,我把梦里的鬼当娘,我还把……把我赶的女尸当娘。”

  田之水默默地把那一小包救命丸递给香草,然后面向吴侗说:“侗……吴侗,我的确不配做你爹。二十年前,我跟你现在一样的年纪,到灵鸦寨来收集山歌,你娘不但人长得漂亮,歌也唱得好,是这山上的画眉。短短的时间里,我们相爱了,可是,这块土地容不下我们,我们还来不及逃离,你娘就被……唉,这二十年来,我没有哪一刻忘记过你娘,这二十年来,给我唯一慰藉的,就是你娘留给我的一只鞋垫,这二十年来,我真是生不如死呀。今天,能为你娘而死,是我这二十年来的心愿,你娘能给我这个机会,我是死而无憾了。”他从后面搂住腊美的腰,头伏在她的肩上,悲哀地闭上眼睛。

  吴侗任眼泪恣意地流着,娘和爹近在咫尺,伸手可及,可是,可是他跟他们的距离怎么那么遥远?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喜?悲?忧?痛?也许都有。他动了动,想去拉娘的手,却不敢,伸在半空,停住了。他怕触到的是冰冷的肌肤,打碎他美好的梦,他怕这慈爱的笑容因为他的抚摸而突然消失。他想去拉爹的手,可田之水那苍白无血的手同样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只记得爹爹吴拜那双青筋突出,刚劲有力的手,正是那双粗糙的手二十年来替他挡风遮雨,抚慰他寂寞孤苦的心灵……

  此刻的吴侗,内心翻腾着,象一只没有目标的船,在激流中打转,找不到方向。

  突然,田之水拦腰抱起腊美,朝悬崖走去。

  离他们最近的吴侗来不及反应,只是转身的瞬间,两个身影就消失在悬崖边。

  几个人一齐跑过去。吴侗朝下面看,看到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像羽毛一样,飘下去,飘下去。

  吴侗猛地跪下,象一只孤独的狼,朝天空嘶喊:“娘——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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