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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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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之水伸了一下手,又急忙缩了回来,说:“我是来收集山歌的哩,你唱得真好听。” 腊美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差点儿没笑出来。 田之水被她那样子逗得怔了一怔,说:“听你唱歌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享受,我要把你唱的所有的山歌都记下来。” 腊美再也忍不住了,到底还是笑出了声,说:“每一支山歌都是有灵魂的哩,你记到纸上去,它就变成死的了。” 舒要根皱了一下眉头,说:“腊美你老是爱讲什么死啊活啊的。” 田之水说道:“腊美讲得不错,山歌本来就是有翅膀的,在山里飞来飞去的,要真是写到了纸上,不就飞不成了?” 舒要根不满地说:“田老师,这话我们这里是不能讲的哩,山里人有忌论的。除了腊美,哪个敢这么讲话哦。” 腊美不服气,说:“人家田老师是教书先生,文墨高,识见广,他讲得对啊。田老师,你的话对我的胃口,不像这寨子里的人,一个两个都不开化。” 舒要根拿腊美没有办法,说:“唉,腊美啊腊美,你要我怎么讲你才好呢?幸好田老师也不是外人,要不然,别个听了去,你要被老人家骂死才怪……” 舒要根说到这里,意识到自己也讲错话了,就住了口,脸上现出一丝惊惶之色。 腊美倒是不但不责怪他,反而“扑哧”地笑了起来,说:“你看你自己不也是乱讲话没是?其实啊,生也好,死也好,都是由不得自己的哩,生生死死,死死生生……” 田之水虽说不信那些,这时,也觉得腊美说的话有些扯得远了点,再说,那个生啊死啊的,也是因自己而引起的,心里,也就多了层不安,他不敢想像,像腊美这样轻弹即破般的姑娘,会有什么不好的遭遇。于是,他打断腊美的话,岔开了话题,说:“腊美,我听寨老讲起你,你是一个人见人爱的歌王哩,你要是不嫌弃,就收下我这个学生好不好?” 腊美笑弯了腰,说:“你是先生,不是学生,我家堂屋的神坎上就写得有:天地君亲师位。上牌位的人,你可不能那么讲啊,折了我的阳寿,我要你赔的哩,咯咯咯……” 舒要根赶忙说道:“腊美,你就莫为难田老师了,你啊,也不拿四棉纱纺一纺,你怕田老师当真想做先生不做学生不是?其实呢,田老师只是想向你收集一些好歌子,你唱,他就记下来。” 田之水连连点头,跟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本子,把笔也取了出来,说:“是的哩,是的哩。腊美,你唱,你唱嘛。” 腊美看他那个样子,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说:“田老师你当真好有味道哩,这个样子,我怎么唱得出来?” 舒要根说:“就是啊,她是没有人逗她,就唱不出来。这样吧,六月六快到了,岑郎坡有个歌会,我们一起去唱歌,田老师你听我们唱,只管记就是,包你来这一天,当得你来一个月。” 腊美这才正儿八经地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明朝你慢慢记吧,就怕你记不快呢,到时候莫只光看姑娘,忘记记歌了。”说到后面又变得调皮起来。 田之水听他这么一说,觉得也不无道理,就自嘲地笑笑,怪自己太性急了,于是收起了本子和钢笔。 三 乡下的腊肉,甜酒,油茶,样样都得吃了,在灵鸦寨吃喝玩乐,样事不做,田之水有些闲得慌,六月六在他的期待中终于来了。舒要根有事走不开,就委托邓金名和陈胡子陪田老师上山。 邓金名和陈胡子跟田之水差不多的年纪,也讲得来,三个人兴奋地边讲边走。一群姑娘小伙赶来了,撑着阳伞,或头戴精致的细篾斗笠,摇着花扇,在花草簇拥的小道上互相追逐嬉闹着。看着一群人打闹着远去,陈胡子嗓子痒痒,憋不住了,放开喉咙唱起来: 一对燕子双双飞 一对鲤鱼跳农门 只望老天下场雨 同姐打伞一路行 前边马上传来对答声: 郎是高山小麻雀 有处飞来无处落 若还你姐心肠好 送把稻草做个窝 一听对方有了回应,陈胡子高兴不已,示意邓金名和田之水:“走,跟我助阵去。”快步追赶姑娘去了。因为少有爬山,田之水落后几步远,这时又一伙姑娘跟上来了,刚超过田之水,其中一个好奇地转过身来,盯着他,这一回头,便引来众姑娘的调戏。 一个说:“白面书生,他肯定不会唱歌,呆头鹅,不晓得来做哪样。” 一个说:“白面书生不会唱歌,可人家会笔墨文章,莫乱讲。” 一个说:“你唱得好,把他唱到月亮上去,一个做吴刚一个做嫦娥算了。” 另外一个说:“那也只有唱到月亮上去,唱到地下的话,火铺上的鼎罐只煮得饭,又煮不得文章。” 然后是一阵打骂声、嬉笑声,一群人隐入丛林中,不见了。 田之水又羞又恼,这些野姑娘,没规没矩的,看来这里的姑娘个个都不好惹。 岑郎坡上,几百上千的人来了,平坦的草地上,密集的人群并不混乱,有条不紊地组成一个一个对歌的“塘子”,男的一堆,女的一堆,不用谁起头,他们打招呼,问好,搭喧,都用歌来表达。这时候的姑娘们不野了,也不调皮了,一个个规规矩矩的,面若桃花,浇笑嫣然,或者含情脉脉,半紧张半害羞地悄悄在人群中搜索那早在梦中出现过的郎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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