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_归去来兮

四十九

　　"你们看，这阳光多美啊。"他几乎带着做作的激动，指了指窗外，然后又指着他们道："还有你们，正像这阳光，新鲜而旺盛。"

　　一位女孩掩嘴一笑，道："阳光美，天空却灰蒙蒙的，没一点蓝色。哪像美国啊，蓝天白云，干净得像一个童话世界。"

　　小陈立刻调侃道："童话世界才不干净呢，你们想想，那么多恶魔、女巫、野兽、美人鱼、海盗、王子、仙女等济济一堂，还能干净？光是野兽的排泄物便足以令人掩鼻了。"小陈的话引起一片哄笑，彭程也忍不住笑道："我们之所以觉得童话世界美，是因为它的神秘性。神秘构成了一切信仰的基础，你们对美国的认识也是同样道理。"

　　"那--你们有没有觉得彭翼很神秘？"一位同事突然问。室内出现了短暂沉寂，大家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由于彭程是总公司安排过来的，上海这边，包括他自己，都不知道和彭翼的特殊关系。彭程对彭翼可谓久闻大名，关小年不是还转送给他一本书吗？只是遗憾，无缘识得真面目。这次，两人跑来上海做同事，她却偏又离去。

　　"为何觉得彭翼神秘？"彭程问。

　　"她呀,"小陈叹道："来无影去无踪，恰像童话王国里的女巫。"

　　"你这话过分了。彭翼明明一窈窕淑女，偏说她女巫。"有人替彭翼鸣不平。

　　"听清楚了，我只指她行踪像女巫，没指外貌。你们别冤枉我。"小陈叫屈。众人大笑，笑过后，还不过瘾，见彭程态度随和，干脆畅所欲言。

　　"彭程，你和彭翼是兄妹吗？"

　　"兄妹？"彭程愕然，忙问："我们长得很相像吗？"

　　"唔……有那么点。不过，我看你们两人之间倒有几份夫妻相。"有人盯他一眼，口无遮拦道。她的话引起一片喧哗，大家笑作一团，起哄道："彭程，你要真娶到像彭翼这样的女人做老婆，可就如虎添翼了。"

　　彭程本身是极具幽默感的人，望着周围一张张笑脸，心里也愉快极了。

　　回国的感觉真好！在美国工作这么多年，身上的神经是绷紧的，脸上的肌肉是僵硬的，哪曾爆发过如此畅快的笑声？在美国，同事之间也说些闲话，却常常毫不顾忌他的感受。有位同事的儿子在一家超市保安部门工作，一天，儿子抓到一个小偷，小偷是中国人，不懂英文。同事便拿这件事大肆渲染："在这之前，抓到过好几个小偷，都是中国人。我儿子知道彭程是中国人，想跟他学几句中文，到时就不用为如何和中国小偷交流而发愁了。"他的话自然引起哄笑，笑声中，更有人添油加醋道："中国有这传统。他们不把这叫'偷'，而叫'拿'。共产主义国家嘛，共产共产，大家共享，公私不分。"笑声更嚣张，更疯狂，它撕裂着彭程的神经。

　　"彭程，你的电话。"彭程的耳朵里灌满了刺耳的笑。是小陈把他拉回到现实。他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似要摇落所有不快。

　　拿起话筒，刚"喂"一声，脸色倏然而变。对方是秦小春。

　　回国前的晚上，秦小春打电话给他，他坚持不接。这里是公司，他不能随心所欲。现在他只能硬着头皮听。

　　"彭程。"秦小春身体仍很虚弱，从昏迷中清醒后的第一意识，是给他打电话。在听到彭程声音的同时，一个决定已经形成：让彭翼退出，把上海这块天地留给彭程。至于两人的关系，等他工作有了起色，再以实情相告。

　　"我这段时间身体不好，住在医院里。"秦小春说。

　　彭程"噢"了一声，并不吃惊。她回国这么长时间，肯定为治病。他迟疑片刻，试探地问："什么病？"

　　秦小春犹豫半晌，用一种故作轻松的语调安慰道："没事，感冒引起了发烧，挂两天盐水就好了。"

　　还在说谎。彭程咬了咬牙，冷冷道："那你好好休息吧。"

　　"你--还在生气？"秦小春顿了顿，悠悠地问：

　　"我正在工作，不谈私事。"

　　"那--好吧。我们什么时候约个时间，好好谈谈。"

　　"是该好好谈谈了。再见。"彭程话中带话地强调。

　　挂断电话，姚盈的形象回到心头，烦乱的情绪反倒平静。他不喜欢说谎，更忍受不了虚伪。他已另有所爱，不管今后能不能找到姚盈，都要先给自己解开这道绳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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