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_归去来兮

三十

　　姚世望住在什么地方，从地址上看只知道是个华人旅馆，彭程从没去过。法拉盛是新移民集中地，街上的招牌百分之八十是英文，姚世望住处没一个人懂英文？彭程有点难以置信，一定是詹姆斯手下那帮势利鬼有听力障碍，才故意这么说的。

　　哼，没人懂英文？在自己的城里要懂什么英语？望着对方那张优越的脸，彭程一转念气咻咻地想，当即反唇相讥，道："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中国城本来是美国社会里的独立王国：交通、饮食、新闻、媒体，要什么有什么。居民生活便利，不出城即可知天下事，还要懂英文干什么？现在倒是有不少渴望去中国城碰运气、找工作的美国人，在努力学中文呢。"彭程说完这番话，颇觉解气，嘴唇流露一丝得意的微笑。这个詹姆斯实在嚣张，请他办事还不客气，说话居高临下、含讽带刺。如果，这个客户是美国人，彭程立马掉转头离去，给他再高的报酬都不干。

　　他是姚世望，是为培养女儿，含辛茹苦，每天只吃剩饭剩菜的姚世望;是在太平时就未雨绸缪，确保女儿无忧的姚世望。

　　"彭先生，你别冲动，我刚才那些话没有一点轻视中国城居民的意思。"詹姆斯被彭程一顿抢白，微微一愣，随即切中主题，道："请你来，想麻烦你去一趟缅街。他是我们的客户，我们----"

　　詹姆斯还想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彭程站起来就走，边走边说："我知道了，这是由我经手的客户，我会调查清楚他的最新去向。"

　　詹姆斯还说了些什么，彭程一句话都没听清楚。他的心已飞往缅街，飞到姚世望曾工作过的餐馆。

　　第十一章

　　法拉盛位于纽约皇后区偏东北，以前这里不过是一座荒无人烟的小镇，直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横穿纽约市中心的七号地铁落成，这座小镇才渐渐热闹起来。

　　如果把曼哈顿的布碌伦比作老中国城，那么群聚新移民的法拉盛就是新城了。所谓新，含义分两种：一是小区历史短，二是移民来美时间短。在法拉盛的缅街上，有个职业介绍所，专门给新老移民介绍工作。

　　彭程驱车经过介绍所，看着里面拥挤的人群，仿佛瞥见姚世望晃动的身影。他--一定也是通过职业介绍所，才找到餐馆外卖一职。何不进去了解一下？介绍所里人实在太多。彭程犹豫片刻，最终决定先去姚世望赖以寄生的旅馆。

　　旅馆坐落在缅街和另一条小街相连的边角，是一幢陈旧不堪的二层楼房。四周环境肮脏,随处可见乌黑的油腻腻的积水;门口一只垃圾桶破了，腐烂的果皮、食物等垃圾扔了满地，在烈日下散发阵阵腥臭。

　　彭程走进旅馆，眼前闪过詹姆斯鄙视的眼神，脸上火辣辣的，有种无地自容的羞耻感。都说中国城脏，姚世望偏住在这块被人遗忘的角落。他心里叹息着，这种感觉，当他随旅馆老板走进客房，更强烈了。

　　姚世望住二楼，一间阴暗潮湿的小房间竟放了四张钢丝床。两个晚上打黑工的男人还在睡觉，他们极度疲倦地躺着，从鼾声中即可判断，身心已累到极致。

　　"你看吧，把他们叫醒也问不出所以然。大家同住一室，但各忙各的，连话都讲不上一句。毕竟出来是为谋生，不是为交友，你说对吗？"

　　"姚先生交了这个月的房租吗？"

　　"没有，其实像老姚那样说走就走的，在我们这里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他可能跑别的地方打工去了。反正，我这里不受损失。他走，预付的押金没走。我等他一个月，人再不出现，床位就没了。什么？你问他女儿？他有女儿？我从没见过。喏--那是他的床位。"老板指了指墙角一张铺位，毫无表情地说。

　　彭程暗暗震惊于对方的冷漠和势利。当他走出旅馆，似乎那里的太阳也笼上一层寒意，冷飕飕的，照得人满目凄凉。

　　老姚那么干净清高的一个人，竟屈身住这种地方。一股窒息感压迫着他的神经，直到再次进入姚世望工作过的餐馆，再次见到余老板热情洋溢的笑脸，压抑感才松动了些。

　　这是一家生意兴旺的自助餐厅，彭程去时，恰逢吃饭高峰。他径直进厨房找老板。

　　厨房内，正忙得不亦乐乎，一排身穿白衣、头戴白帽的厨师，在动作飞快地炒菜。炉火燃得很旺，油在锅里沸腾，无数柱火舌腾地一跃而起，把厨师们的脸映得通红透亮。一时间，"噼噼啪啪"的油爆声，掩盖了其他噪音;空气里香雾腾腾，各种菜肴和调料的混合味刺激着人们的食欲。服务员进进出出，端菜、洗碗，身影忙碌。老余穿梭在厨师和服务员之间，指挥着什么。

　　他已把彭程忘得一干二净。听说找姚老师，立刻快步过来，把彭程领出厨房，站在过道，激动地嚷："姚老师？你找姚老师？我们还正找他呢。大概三个星期了吧，他请假说去女儿那边过周末，这一走再没回来。"

　　彭程心一沉，问："你有她女儿的电话和住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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