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_归去来兮

十

　　彭程"噢"一声。是的，早从网上发来的信息知道了。只不过，这个会员不属于他们社团，不大上心罢了。

　　MD，一眨眼工夫，似乎谁都是MD。他呢，假如不被"一路平安"变相奴役，以他当时的干劲，不要说一个MD，恐怕早成理财师了。唉，人生无常，如石火风灯，谁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再假如，当初没去参加金山的讲座，也许根本不会着急成亲，那么，命运又该如何？

　　"哎，彭程，晚上早点回来。别忘了电话会议。"

　　电话会议？她连电话会议都帮他记着？每星期六，晚上九点钟一过，居住纽约州附近的华人会员，将以电话的形式交流经验。每次选一地区分部的MD做主持。大家都畅所欲言，老会员传授成功之道，新会员遇到疑问随时提问。

　　晨曦中的她脸色红润，双目晶亮。她--真有慢性疾病？彭程心一跳。怔忡片刻，蓦地回想起卧室里的不快：哪个身体健康的女人不愿享受床第之欢？哪个健康的女人在睡觉前化妆？还有她离不开的中草药，她不同于常人的饮食习惯。毫无疑问，她--秦小春就是一个有病的女人！

　　彭程飞快离去时，眼前闪过健身房几个自然、真实的女人。女人，同样是女人，她们使彭程感到前所未有的亲切。那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又在晨空飘荡，给他送去阵阵馨香。

　　亚东健美中心位于曼哈顿中城区。从居住的T镇出发，须开车两个小时。当他把车驶进通向纽约的高速公路时，心里涌起一股渴望，渴望就此把沉闷单调的T镇甩在身后，永不回头。

　　本来，他是应该属于纽约的呀。这个念头从脑际一闪而过，突然意识到自己又开始向往纽约了。

　　如果把纽约比喻成美国的心脏，那么，曼哈顿区应该是纽约的心脏和灵魂。那里有联合国大厦、帝国大厦;有聚集了全球三千多家外贸、金融公司的华尔街;有充满艺术氛围和高级餐厅的五十七街;有集高雅和古典于一身的林肯中心，还有标志前卫自由的格林尼治村。以商业大楼为主的中城区，是美国现代商业文明的象征，那里坐落着二十世纪最伟大的都市建筑群--洛克菲勒中心。中心拐角，与四十九街交接处是七十层高的GE电器大楼，也即NBC新闻总部的所在地。

　　彭程经过大楼，见一对情侣正把脸贴在玻璃窗上。他放慢车速。情侣猛地仰头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男的一把搂住女伴，歪过头，吻住对方。

　　也是在这个位置，听说只要在上午七点到九点间，把脸贴在电器大楼的玻璃窗上，全美国人民就能从"今天"节目中收看到他们的形象;他和陆红立刻起了个大早，从格林尼治村的东部赶过来。

　　那时候，他的精力真充沛啊。

　　彭程在林立的高楼间穿梭，置身于此，随时能感受奢靡繁华的上流社会气息。似乎又听到了陆红快活、放肆的声音："彭程，我爱纽约，我太爱纽约了。这是一个能让女人堕落的地方。"

　　堕落？早在来纽约前，当她--一个有夫之妇，勾引她跨出不该跨的一步时，她不承认堕落。她说，她不过是一个懂得如何追求个人幸福的女人。记得柏拉图在《酒宴》里，曾以对话形式阐述过"两种恋爱"的学说：一种是世俗的、肉体的恋爱;另一种是纯洁的精神之恋。他和陆红的恋爱之所以悲剧收场，性和宣泄的成份太多。多年后，彻底冷静下来的彭程，常不无苦涩地回味两人在一起的种种细节。从慕尼黑天体浴场赤裸裸的挑逗，到激情四溢的偷欢，他不得不承认，陆红嘴里的爱情不过是一种炫耀，一种身体上的炫耀。她必须时时刻刻生活在刺激中。一旦恋人间魅力衰退，失去上天入地的神人境界，便滋生起近乎绝望的空虚感。"生活太无聊，一点没有盼头，我好像已坐进坟墓里，我要死了。"离开德国前，她已流露焦躁，可惜，他没察觉;当她面对自由女神像，尖叫纽约是一个能让女人堕落的地方，也没引起他的警惕。

　　堕落，有人天性渴望堕落？如果有，陆红是一个？

　　彭程将车子拐入亚东健美中心时，耳边响起陆红被他赶走时的哭诉声。她匍匐在他脚下时的楚楚可怜，使他想起《圣经》中被耶稣所赦的妓女玛达林。玛达林之所以被免罪，因为她堕落后能够归正。陆红能做到吗？她跟了小男生以后，能就此收心，在家过相夫教子的平淡生活？

　　相夫教子？也得有一定的经济实力才行。他们……彭程的心不受控制地沉下去。他到底还是把她赶走了。他对她是不是太狠了点？这一狠心，是不是就此毁了她，把她推入绝望？彭程心里的隐痛又开始折磨他了。他匆匆进入健美中心，竟忘记出示会员卡。

　　"哎，先生，你是会员吗？"工作人员及时拦住他问。

　　他低下头掏出皮夹子，脸色仍透着烦闷。

　　"我想租一双冰鞋，对，那双白色的。"身边响起一个音乐般美妙的声音，好像专门为驱逐他满腹惆怅而来。

　　是她！不用回头已知道是她。她穿着轻松随便：一条白色运动裤，一件白汗衫，长头发用一根白绸巾扎在脑后。她目不斜视，一手搭在柜台上，洁白纤细的手指安静地垂落一会，便下意识地动了动，接着优雅地伸向发丛，松开绸巾，让一头蓬松的黑发散在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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