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_归去来兮

七

　　秦小春连吻都拒绝给他，说明她不是一个随便的女人，但又不是一个呆板的、不解风情的女人。她让他把手搁在腰间，对他发出的挑逗性言语不怒不惊，付之一笑;既不鼓励他得寸进尺，又不泼冷水，使他望而生畏。所以，短短三天的交往，彭程对秦小春十分满意。

　　回美国前，他只对她说了四个简短且意味深长的字："后会有期。"秦小春一脸灿烂。

　　秦小春和他联系从不使用电子邮件。每封信选用最上乘的专用信笺，或粉蓝，或淡紫，页脚绘着可爱的花卉动物。她的钢笔字像人一样秀逸，很让他陶醉。两人纸上谈兵约半年，她流露思念之意，盼他再次回国。彭程拖延着，没有明确答复。记得有句警言："许多男人只是爱上了酒窝，却和那女孩整个人结婚，而铸成大错。"秦小春没有酒窝。他被她远胜过酒窝魅力的淑女气质所迷。这气质是她真情实性的体现吗？回美国后杂事一忙，冲动渐渐冷却。心灵上更倾向于把两人的交往当作生活调剂：缺了它乏味;完全拥有，又没动力。

　　假如，当时没被金山鼓动，准备采取一个彻底改变命运的实际行动。他绝不可能这么快自投罗网，回上海参加秦小春妹妹的婚礼。

　　秦小春的邀请函出现得非常及时。看着印刷精美的邀请函，他突然向往起一个完整的家了。别看关小年整天对老婆骂骂咧咧，骂声中实在透着一股子亲切。俗话说得好：舒适的家庭生活，是帮助一个男人成就伟业的重大要素。试想，自己连家都没建，如何帮助别人维系家庭之兴衰？

　　通过注册考的彭程，浑身洋溢一股热情，渴望像金山那样大干一场。那段时间，父母也不失时机地在电话中催促："婚姻啊就像买房子，总想多看看，以为好的在后面，结果却错失良机，那才叫后悔莫及。"

　　是啊，像秦小春那么好的条件，若再犹豫，别人可求之不得呢。这样一激动，随即打算回国。

　　第二次回国的彭程，很快被婚姻套牢。秦家姐妹的婚礼同时在南京路两家大酒店举行。三个月后，秦小春拿到签证，飞来美国与他团聚。

　　初到的第一个月，秦小春精神不错，不时在那幢带花园的楼房内来回走动，发出一两声愉快的笑。

　　两人的分歧首先来自饮食习惯的不同：秦小春喜欢吃鲤鱼汤，汤里仅放白醋，不放盐;平时只饮玉米须汤，不喝茶和咖啡。吃鸡蛋更是别具匠心，先将蛋壳穿一小洞，然后把白果肉装入蛋中，再用一纱布袋封口，放饭锅上蒸。

　　"从小我妈就是这样让我吃蛋的。"秦小春解释道。

　　一天，她正端着一杯玉米须汤，彭程半开玩笑半抱怨道："你为何不喜欢蕃茄、大龙虾和螃蟹呢？那些食物可是刺激性欲的呀。"秦小春一听，脸霎时涨得通红，"哗"一甩手，把一杯温汤泼到彭程脸上，然后摔下杯子，返身上楼。

　　彭程被突如其来的污辱，惊得呆若木鸡。很长一段时间，直僵僵站着，头发上的水一滴滴往下掉，耳朵里像钻进无数只小蜜蜂，嗡嗡直叫。

　　是她吗？是写得一手秀逸钢笔字、喜欢在信中夹一两首古诗词的她？是站在"美琪"戏院门口，翩若惊鸿、美若天仙的她？他说，只有她才配得上"美轮美奂，琪玉无瑕"这八个字，记得她曾流露一脸娇羞。能有这种神情的女子定是温柔似水、缠绵多情的。她呢？她是吗？

　　秦小春喜怒无常的性格自此暴露无遗。一句话不合心意，手上拿什么砸什么;平时脸色很平静，根本不知道在想什么，可说翻脸就翻脸，毫不顾及对方感受。当然，怒气来得快消失得也快。恢复常态的她，会主动承认错误，为自己开脱的理由也千篇一律：从小被宠坏了，太任性，难以控制情绪等。一次两次，彭程原谅了她。时间一长，开始深感苦恼：他给自己找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啊？总以为家和万事兴，谁知，婚后的他，被她的反复无常折磨得心烦意乱。投入保险事业的进程非但没因此加快，反而减速。他成了当年关小年的翻版，把所有的精力内耗在家庭矛盾上。

　　秦小春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这谜底直到2002年，彭程单独回国出差，才从秦小春的远房表弟那里得到答案。那天，他独自走在江宁路附近的奉贤路上，走得唇干舌燥，猛想起秦小春有个表弟在开服装店，好像还是专门经营外贸服装什么的，他便鬼使神差地找了去。这一去，那位本想请小春帮忙把他办到美国，结果未能如愿即心怀怨恨的表弟，便把所有关于表姐的老底兜了出来。

　　"小春可是我们这里出了名的病西施啊。"这话一出，彭程的心一沉。表弟随即凑近他，一手用力搭在他的肩膀上，说："老哥，我是真同情你。小春有慢性肾病，十年了。这种病，只能用药物、食疗控制，不能根治。还记得新婚那次生病吗？你后来回美国了不知道，她可是住了整整一个月的医院哪。"他晃动一根食指，见彭程一脸惊疑，又冲动地问："你不相信？你真不相信的话，回美国骗她去做个什么同位素肾扫描就一清二楚了。你看，这些诊断名称一天到晚听我妈在饭桌上唠叨，耳朵都起老茧了。唉，有这种病的女人啊,"他说到这里，嘿嘿干笑两声，道："人家说跟修女差不了多少。我身边那些哥们没一个不爱小春美色，但没谁敢娶她做老婆。娶得起伺候不起呀。老哥，你这次冤大头可做惨喽。她--是不是爱把白果肉塞进鸡蛋里蒸了吃？这些都是利水消肿的食物疗法。"这一说，彭程全明白了。难怪人家要把回国做"搬运工"的海外人士叫作"睁眼瞎"呢，以为打着如花美眷的算盘，到头来，是自搬石头砸自个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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