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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第十章 鱼和熊掌

  这座城,一条羊肠似的老胡同,一座破败的四合院,陈梓浩的家就在这里。

  “乖乖,呛死人了!”陈援朝趔趄着脚步,叉巴着双腿,艰难地和着煤灰,抱怨道。老伴正燃炉火,把小院子搞得乌烟瘴气的。她也在抱怨:“下次生火不听你的,就在门口生!碍谁谁了。一百多年的玉兰树,要熏死在你手里!”

  砸煤球似乎是老市民们必备的生存技能。这活儿看似简单,却也是技术活。掺土、和煤掌握的是水土的比例,煤泥太稀成不了形,沙土太多燃烧困难;用煤球机拓煤更需要技巧,脚踩的力度不够,煤球下不来,力用过了,下来的不是煤球而是煤饼了。

  “嗵、嗵,啵。”陈援朝不理会老伴的啰唆,歪头欣赏着刚拓下的煤球,好像在揣摩一件艺术品。煤球在狭窄的小巷里顺着墙边整齐排成一溜,阳光下发出晶莹黑亮的光泽。这阵势就像他做人原则一样,即使有限度地伸展一下,也不出自己的圈子,中规中矩、谨小慎微。即便如此,晚上总会有人嚷谁恁不讲公德,这是你家的地吗?不用说肯定是误入煤球阵了。一般情况下,他很心疼他的煤球,又不愿直接面对入侵者,更不让妻儿出去理论。等天亮了,再把踩坏的煤球重新和在一起,又锲而不舍地重新制作它们。

  他不时哼上两句坠子曲,再苦再难的事不往心里搁,相信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这座城的人就是这么达观。一上午的时间,就在他边干边歇中过去了。中午时分,陈梓浩回来了。他见父亲还在砸煤球,一把撸起袖子,就要接过煤球机。

  “你别管了,就几个煤球,不够你沾手的。”父亲执意不撒手,儿子大小也是个财务处长,有实权的人咧,不能让别人笑话。

  “不是不让你自己干了嘛,能省下几个钱?万一老毛病犯了,还不是全家的罪孽!”陈梓浩不管这些,说干就干。“哐哐哐”,砸得煤泥四处飞溅。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活儿对他来讲太熟悉了,他经常拉着架子车到东关煤场,总是看到工人们一边懒散地向自燃的煤山上喷水,一边掺着煤矸石。每到此处,踩着满地煤灰的陈梓浩就觉得自己矮了半截。沉闷地量完煤本,拉车过秤,自己到煤山处装车,再背挂攀绳,伸着脖子拉到过磅处,交钱走人。一出煤场的门,就有不可名状的轻松感。从那时起,他明白掌握别人的生计命脉是何等重要。

  和父亲的作风不同,他总是把煤球方阵几乎摆满了小巷,对邻居和行人的白眼视同若无。他在方阵两头各放把小凳作为势力范围的标志,警示路人绕道行之。

  “咦,咦!”一个满面红光的中年人叫道。他边疾走边打手机,旁若无人,仰面朝天,皮鞋就踢破了一块煤球。

  父亲慌忙拿块抹布:“脏了不是?擦擦。”

  那人傲慢地跺了两下脚,不搭理他们,仍自顾自说:“谁来进货?省城那人?不仗义,就说没有!”

  陈援朝冲着那人的背影,羡慕地说:“这人,老商场的供销科长,下海单干,发了!”

  陈梓浩鄙夷地呸了一下:“暴发户!”

  父亲立马警告道:“栽了多少跟头,还不知收敛!”陈梓浩刚考上大学时,一次出去打酱油,大摇大摆地走到马路中间,旁若无人、唯我独尊,那不可一世的样子让落榜的同学恨不得拿砖拍他个强烈脑震荡。为此做父亲的没少剋他。过去面对父亲的啰唆总是不耐烦,直到遇过挫折,又成为人父,回过头来想想,父亲的话句句都是金玉良言。再次参加公选,他想听听家人的意见。

  刚把煤球砸完,哥哥回来了。陈父白了大儿子一眼:“这人得闲串门啦?”

  “这老头又乱说,多伤儿的心呀!我恁忙还专门回家看你,瞅你这凉水泼的!”

  院子里有个小饭桌,四个人围坐着吃午饭,母亲吃着看着,突然就抹起了眼泪,把三个男人吓了一跳。母亲说:“看着现在,想起过去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有说有笑,多好!你们不长大,我们也不老,多好!”

  陈梓浩忙表态以后多回来陪陪二老啊。母亲说:“我不指望你们经常回来,各有各的事,日子过得去就成,我和你爸到不会动那天,你们在跟前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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