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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听到妈妈这样说,我的鼻子有些发酸:"是的,妈妈,我现在一切都好。正如你们知道的那样,我不想跟在老芭比娃娃屁股后面跑。我在老芭比娃娃身边的日子就像活在人间地狱。可是我是有希望劝说吴锦恒跟老芭比娃娃分开过的,也许我马上就可以脱离这种生活了。"

  妈妈说:"我知道,瑞丽。我知道这一切对你来说非常不容易。我和你爸爸都希望你所做的这一切日后能被证明是值得的。我没别的意思。"

  我说:"我知道,我也希望如此。"

  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我埋下头盯着此刻已滴上我泪水的香港地图。我以为吴锦恒那么大个男人会理直气壮的爱我。他的事业是那么成功,上帝啊,一个能够指挥千军万马的男人,怎么对自己妈妈那么唯唯诺诺?我恨他!

  妈妈注意到我在电话这头的痛苦--类似于在我最难看的时候有人却把镜子凑到我面前的那种痛苦--急忙把话岔开,"嗨,瑞丽,猜猜妈妈会带给你什么?"

  我说:"什么?"

  妈妈说:"红虾酥和牛舌饼!"

  妈妈带给我的这两样东西比吴锦恒和老芭比娃娃给我的最好礼物还贵重千百倍。颤抖从我的腿上开始,经过身躯一直传到双手,传到面部,我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妈妈说:"怎么了?"

  我泪眼迷离,我哽咽不止。听听我这了不起的,可爱的,肝胆相照的妈妈,不禁想起吴锦恒,想起老芭比娃娃,想起我这桩错误地选择了的婚姻,看看爸爸妈妈,如此理解我,爸爸妈妈让我感到无地自容。我越发感到心里空荡荡的,兀自低头啜泣。

  为什么吴锦恒不能像爸爸妈妈这样真心实意地爱我,理解我呢?

  四十一、我又不是为性生活而来到世上的女人

  信步走进奥康奈尔餐馆的我和凯凯,原以为会在这里听到阿拉伯人那种柔和的土音,却失望地发现,这里既没有爱尔兰风格又没有阿拉伯风格。我们困惑地端详着墙壁,乔治·斯塔布斯的画,装在画框里的异国经文图片,我们原以为会看见阿拉伯人呢,却发现一个瘦高、满脸粉刺的中国小伙子站在柜台后面。这家据说是阿拉伯人开的餐馆,是那种有家庭的男人想得到另一种家庭氛围而光顾的地方。不同于以往的是,凯凯的表哥今天邀请我和凯凯到这里随便看看,自从凯凯的表嫂去世后,表哥一个人经常到这里来一心一意地浪费时间、无所事事、吹牛胡扯、看着时间流逝。他告诉我们,这里是阿拉伯人经营的,却没有阿拉伯人的影子,这其中的奥妙谁都不知道。还有,满脸粉刺的中国小伙子会做虾段,牛肉、水果、鸡翅、沙拉和鲑鱼,或鸡翅、水果、牛肉、沙拉、虾段和鲑鱼,但绝不做火腿、蘑菇、鸡蛋、青豆和小鸡,人们得经常在那里晃悠才能知道原因。这点我们稍后再说。现在,只需说我们在这里遇见了吴锦恒和一个外国女人就够了。几年来,吴锦恒也是这里的常客,隔三岔五,只要不公务旅行,晚上不开会,他就从下班开始,待到该回家的时候,老芭比娃娃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儿子会喜欢到这种地方来。这里的男人从世界是不是平的到下水道的工钱无所不谈,还谈女人,想象中的女人。我们进来十分钟,门开了。我抬起头,只见吴锦恒和一男一女,三个人正朝我们坐的地方走来。我马上趴到玻璃桌面上,鼻子抵在葡萄酒杯子凉兮兮的杯侧,眼睛对着一张画了香山八大处美景的明信片。凯凯用她的碟子将我的面颊从桌面上铲起来,问我怎么回事?我看着吴锦恒他们三个人,外国女人……我只看见吴锦恒和那个外国女人……我的心都要裂了--不,不止是裂,都要碎了。它碎成了许多片,每一片都像致命的伤口一样刺着我。我一直在想,在我跟吴锦恒的关系悬而未决的时候,怎么能更好地判断他这种行为,怎么能正确地做出自己的决定呢?

  那天晚上,吴锦恒回到家时,一团很大的篝火在后院熊熊燃烧。吴锦恒给我买过的所有物品(除了婚戒)每一张唱片和招贴画,特版T恤衫,搜集保存的各种各样的白色笔记本,漂亮的耐克运动鞋、漫画杂志,无比珍贵的老牌说唱之王的碟片--统统放在柴堆上,直到余烬闷烧,冒着塑料和纸的浓烟。

  吴锦恒进家门时,以好奇而热切的眼光注视着我。只有我对于今天晚上的事感到心有不平,因此几乎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敢情!他那个外国女人笑眯眯的,长得漂亮脱俗。回想一下,她晚餐时穿了一条牛仔裙,长度刚刚好,也就是说刚好盖住棉质小内裤,而不是像我在她那么大年龄时喜欢穿的海军蓝裙子白色衬衫。记得我像外国女人那么大年龄的时候,平常总是被迫打扮成一副可笑的样子,还要戴上一顶白色的毛线帽,同学们都说那装扮像个夜壶。

  吴锦恒没有提餐厅的事,他先洗了澡。然后转身对我说:

  "我可以帮你放洗澡水吗?"声音温柔至极(我也忘记他腰间盘突出了)。

  "……当然……可以了……!"

  于是他穿着圣诞老人似的白色睡袍,嘀嘀咕咕一串话后,把腰上的带子系系紧。到浴室给我放洗澡水去了。

  "喂,我买了一些保险套哦!"不知什么时候吴锦恒回到房中。他不仅厚着脸皮告诉我买了保险套,还继续对着我的后脑壳炮轰:"你过去买的那些保险套百分之三十都不安全!"

  我涨红了脸,冲着他双眼射出了一百多万倍的光芒。

  我说:"我不许你说我买的保险套不安全。只要你守身如玉不就没事了?"

  吴锦恒被我一阵眼光扫射吓破了胆。小声嘟咕着:"照你说,就不做爱了?"

  我早已下定决心找吴锦恒的碴,于是我以子弹列车的超高速继续往前冲:

  "为什么你就不可以一辈子保持贞洁?"

  吴锦恒不解:"为什么要我保持贞洁?"他的言外之意是只有女人才保持贞洁而他们男人是不需要那么做的。

  我说:"神父和修女都能做到,为什么企业家不可以做到?"

  吴锦恒说:"这关企业家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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