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有钱人(84)

八十四

　　换过礼服后我匆忙赶到宴会厅。这间宴会厅有一个网球场那么大，中间放着一张二十四人的大桌子。我听方方说，这是上海有名的宴会策划师杨晓的杰作。她是上海人，四十一岁，在纽约专门学过宴会策划，现在成了上海惟一一个懂得如何恰到好处地处理每个细节问题的值得人信赖的专家：时尚但不新潮、奢华但不卖弄、独特但不另类。老芭比娃娃坚持让杨晓负责这里的一切事物，不过我却没在此前听说过宴会策划这一行当。

　　我说："方方，不会有什么名流来参加今晚的宴会吧？"

　　方方说："当然没有现代的名流什么的啦，都是些腐朽的名流--上海的老金枝老玉叶什么的。不过，因为老芭比娃娃在这间酒店里有投资，所以她可以享受一些特别的优惠待遇。她可以租用任何一间宴会厅举办私人舞会和鸡尾酒会以及午餐会晚宴。估计老芭比娃娃这一次把老金枝玉叶们请来，让她们享受一次如此规模的晚餐，一定会让这些老金枝玉叶至死铬记在心的。她估计的一定不会错。"

　　当那些上海的老金枝玉叶在我的注视下，沿着楼梯上到主宴会厅的时候，作为老女人，她们足以让金钱自豪。优雅的发式，艳丽的化妆，每个人都有助理陪着。她们身上的服装几乎全都出自世界著名服装设计师之手，她们身上佩戴的珠宝更让四壁生辉。在这间网球场大小的宴会厅里，一时间五彩纷呈，令人目不暇接。

　　当我把头扭来扭去欣赏这些老金枝玉叶的奇妙姿容时，一个跳动的绿色形体映入我的眼帘。老芭比娃娃笔直地出现在一副水墨画下面。她穿了件香奈尔绿色晚礼服（是一种非常优雅的绿色），显得格外的别致。在坐的人，包括我在内，无不为之屏息。她脖子上那串昂贵的珍珠项链格外醒目，但比此项链更为醒目的是她雪白的头发，雪白的肌肤，闪闪发亮的眼睛（魔鬼似的）。她在宴会桌的主人席上坐下来。

　　我望着老芭比娃娃的眼睛，心里非常疑惑。安妮宝贝说眼睛是最容易老的部分。眼睛变老，人也变老。

　　女人年岁渐长，可以在脸上打毒针或采取其他科技手段，抹平额头眼角的皱纹，使一张脸婴儿般光滑。但她不会有任何机会，去修改自己老去的眼睛。在一张试图磨平时间的脸庞上，若有一双苍老的眼睛，便令人有恐怖之感（见安妮宝贝的"清醒纪"）。

　　老芭比娃娃正是这样。

　　方方也在盯着我。我知道我看老芭比娃娃的眼神一定泄露了我内心真实的感受和想法，可是我却无法自持。她震惊的表情让我的心情更加糟糕。

　　老芭比娃娃坐在上首，脸上浮现着最为虚伪的微笑。我不用听就知道她和那些旧时代的女子学校的校友们在说什么。优雅的社交礼仪是她的强项，因为她只要想做，就会极尽谄媚之能事的。在她的心目中，她所有的朋友都可以被划分为两类。一类是她认为高于她的人，所以她倾尽所能去吸引他们的注意。这样的人不多，可是他们往往包括像一些社会名流、服装设计师、政界要员和一流的电影明星那样的人。另外一类是那些低于她的人。她必须要以屈尊的态度来对待他们，就比如今天晚上这些1949年前同在一间女子学校读书的校友，她们中有旧时大富大贵的金枝玉叶，还有那个时代幸存下来的电影演员、诗人等等。今天晚上的情况会更有些戏剧性，因为老芭比娃娃不得不把她心目中的这些第二类人--考虑到她们和自己七十年不变的关系--当做第一类人对待。

　　那个夜晚后来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我强行让自己记住了所有客人的名字，并且没有说什么让老芭比娃娃感到丢脸的话。我对那些各种各样的晚礼服、薄薄的绸纱、蓬松的头发、大大的珠宝和那些老年女人根本没有兴趣，可是，我依然不厌其烦地注视着老芭比娃娃的一举一动。她是今天晚上的真正老淑女，也是每个在场的女人嫉妒的对象。这些老金枝玉叶虽然知道即使穷尽一生所有的金钱也无法为她们买来老芭比娃娃高雅的格调和品位，却永远不会停止这种追求。

　　第二天一早，老芭比娃娃来电话让我跟她出去，并告诉我给我订好了中午的机票。

　　我说："是的，妈妈。"

　　放下电话。我只有二十五分钟用来洗澡更衣。我也不知道老芭比娃娃又要给我出什么难题。见到老芭比娃娃的时候，我决定以愉快的心情面对之后遇到的一切难题。我对自己说，我必须快乐，我应该快乐。我没有其他选择。我受到道德的强制，我必须快乐。

　　老芭比娃娃在走出酒店，乘上她的私人轿车后问我："你做过全面检查吗？"

　　我说："嗯，您指什么？什么样的检查？"

　　老芭比娃娃说："健康检查，每半年都应该做一次的全身性健康检查。"

　　在两秒钟内我做了一百万个可能的设想，也想出了一百万个可能的谎言。可是我没有足够的时间来编造谎言的细节。尤其是，她现在已经把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我的身上，所以我别无选择只能实话实说。

　　我说："嗯，我没有……我没有做过这种检查。"

　　她想了想，慢慢地点点头，然后拿起一份申城日报看了起来。那是司机专门为她放在那里的。我不知道她问我做全身健康检查是什么意思，我只能静观其变。

　　我说："以后……以后我会注意的……我会去做全身的健康检查。"

　　老芭比娃娃从报纸上抬起戴着花镜的眼睛，高兴地说："既然你已经表达了你的意思，我现在就非常乐意帮助你实现你的愿望，带你去做一系列的健康检查。"

　　天，这原来是一个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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