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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就因为这个,就给你起名边七?"韩轲道。

  "没错。父亲说,七,是个非常吉利的数字。"边七道。

  "看来,我这地方选得巧,就是不钓鱼,来这看看也是值当的。"黎天明高兴。

  车开到了紧南端的那幢瓦房,东侧的院落放着好多的渔具,东边不到百米的地方,可以看到高高堆起的堤坝,那里应该就是鱼塘了。瓦房中出来位中年妇女,迎接着客人。

  "大嫂,这房的主人姓关吗?"边七在车中问。

  "姓关?不是。不过,老早以前住这的倒是姓关。多年前就搬走了。"大嫂道。

  "搬哪去了?"

  "搬区里去了。具体在哪,我也不知道。"

  "你们先去钓鱼,我在这走走。"边七向黎天明道。

  "我陪着,你和姐夫先去。"韩轲向黎天明道。

  一番折腾,边七的双拐已经悠得很悠然。他绕到了房后,那里有一条路北去,将七幢瓦房连接。韩轲不放心地扶着边七的一只胳膊,边七觉得碍事,停下了脚步,向韩轲道:"别扶我了,没问题。"

  "能行吗?"

  "没问题。"

  那趟房,关家之北,再依次是,寇家,田家,李家……,最北侧,就是边家。好像配合着似的,边家,把了边。南而北,第七家。边七。边七走到故宅前,摩挲着红砖的粉末。有的红砖已经深深地凹了进去,被岁月洗刷得深深地凹了进去。边七热泪盈眶。念中学的时候,念大学的时候,参加工作的时候,边七无数次来到这里,看这老宅。他很担心,很担心,忽然有那么一天,这老宅不复存在,这荫蔽着童年的老宅不复存在。边七绕到老宅的前面,高粱秸围成的障子,圈出了一方宁静的天地,院子的门开着,边七得以直接进入。障子的外侧,是茂盛的芦苇。那里地势低洼,有积水。跑出了院落的鸭子在芦苇中游着,寻觅着食物。

  屋中走出一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问:"你们找谁?"

  "我原来在这屋住过的,到那边钓鱼,顺便来看看。"边七道。

  "哦,哦。那,进屋坐坐?"

  "哦,不了。"边七努力地笑着,其实他多么想进去,看看儿时的家园,触摸这里的每一个角落。但是,他知道那将会令他多么地百感交集。可是他永远也不希望再人们的眼前百感交集。"哦,我走了,有机会再来。"他向年轻母亲说。每幢房的后面,都有一个废弃的砖窑。他奔了砖窑,到了上边,坐了下来,面向着故宅。

  韩轲在他的旁边坐下。

  边七望着故宅,望到了童年……

  那个时候,这趟房子的前面,是一望无际的草地,风的脚步,踏起了起伏的绿浪。起伏的绿浪。特别是雨后,那草更绿。爷爷在前边挥着大扇刀,唰,唰,草一片一片地倒下,而且堆成了一溜儿。孙儿小七提着裤衩在爷爷的后面跑,草茬软软的,戳在脚心痒痒的。草中的青蛙逃得慢的,被爷爷的大扇刀扇得缺了胳膊缺了腿。七就跑到扇刀的前面,哦、哦地张着小手轰赶着青蛙。"远点!远点!"爷爷喊,担心扇刀碰了孙儿。

  "我就记不得那个时候,到底吃没吃过糖块。大人不在家的时候,我总是偷拿那带糖衣的药片含。薄薄的糖衣含化,苦药片吐出,扔掉。更没有什么玩具。那一天,我到紧南端的关家玩,看到人家有一个小小的圆铁盒,里边的清凉油已经用完,只是一个小铁盒。我将它攥在手心,离开。就那么一个东西,居然引起妈的警觉。拿着笤帚疙瘩问:'哪来的?'我就红了脸。娘就立起了眼:'从谁家偷的?'笤帚疙瘩举了起来。'老关家。'我赶紧坦白。'给人送回去,还要道歉,听着没?'妈命令。我到了关家,人家正在吃饭呢,我悄悄地将铁盒放在炕上,回来了。我知道回家事还没有完,妈一定问道没道歉。如果说没,也只能说没,我可不敢撒谎,那么,妈的笤帚疙瘩准保落到身上。阴的天,就在我失魂落魄地往回走的路上下起了雨。走到家前的时候,坐在窝中的那条大黑狗望着我,我犹豫了下,一猫腰,钻进了狗窝。雨下个不停,有些冷,我搂着大黑狗在狗窝。"边七讲述。

  那条大黑狗被叫做老黑。老黑总欺负七。一看见七单独出了屋,就冲了来,就要把它的两只前爪搭在七的肩,单薄的七承受不了老黑的重量,总要被压个跟头。爬起来,老黑就又上了来,七就又是一个跟头。老黑呼哧呼哧的,好像在乐呢,乐得上气不接下气。后来,七再岀屋,就拎一棒子,老黑一靠近,棒子高高扬起,横眉立目,老黑立即距离了,但是摆着尾巴,意思是:'你要干啥呀?'七走哪,老黑总是跟哪。但是,有一天岀屋的时候尽管也是一根棒子在手,可是没有老黑凑过来,没见老黑的影。这可是反常的事。立即向大人报告。大人说找找。七就出去找,满哪吆喝:'老--黑!老--黑!……'就是不见老黑窜过来。再向大人报告。这回,大人才当回了事,开始找。找到天黑,也没找到。'说不定晚上会回来的。'爸说。早晨,七去狗窝看,空的。大人说,老黑是真丢了。大人说,八成是叫西头的朝鲜族人打死吃狗肉了。七怀念老黑怀念了很长的时间。

  爷爷起了个大早,出去了。傍黑回来的时候,把鱼篓向大锅里倒,倒了一锅的螃蟹,有的爬出了锅,大人就满哪抓,而后锅盖盖住。妈妈就烧火,香气越来越浓。锅盖再一揭,喝,满锅通红……

  边七抹了抹脸上的残泪,理了理被乡野之风吹乱的头发,向韩轲道:"咱们也钓鱼去吧。"

  大坝的斜坡在了面前,到了近前,韩轲赶紧上前架住了边七的一只胳膊。"我背你上去吧。"韩轲道。

  边七一笑,转过了身,背向了大坝,一屁股坐了下去,而后将拐递向韩轲。

  "不是来钓鱼吗?"韩轲道。

  边七一笑,两手撑地,将身体一下一下地往上移。很快就到了大坝顶端。那里,风更急劲。转过身去,长方形的鱼塘在了眼底。急劲的风一下子就将头发吹向了额前。有大坝的遮挡,鱼塘涟漪着。黎天明的网兜中已经躺了两条鱼。向杰夫的网兜中躺了一条。除了黎天明、向杰夫,鱼塘还有三位钓鱼的。要是逢上休息日,这里应该有更多的人。"这风,吹得真舒服。"边七道。

  "老七,下来钓啊。"黎天明转首喊。

  "等着,我去背你下来。"向杰夫起身奔了来。

  "这风吹着,真他娘的舒服。"边七道,扶着韩轲手中的拐站了起来,很吃力地站了起来,而后,拿过了拐,向下边鱼塘没人的地方悠。

  向杰夫到了身边,道:"我背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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