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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花寨坐落在沈阳城东十里处的山脚下,有四五百户人家,几千口人。村子原来叫铁匠屯,住着十几户人家。慕雨潇金盆洗手后,就领着不愿自谋生路的手下人来到这里,四面筑起围墙,村里挖了地道,直通村后的山里。打家劫舍的人改邪归正,成了土里刨食的庄稼人,只是一时半会儿,那手还握不惯锄把,总觉得没有拿枪顺当。

  黄花寨真是名副其实的黄花寨,村子里没有一株别的树,也没有一株别类的花草,房前屋后,村道两旁,举目所见,全是开起来千姿百态、娇艳迷人的黄花。这花原产于北美,名为一枝黄,有个绰号叫“霸王花”。花高在一米左右,最高的可达三米,叶子细长,花开在顶端,花株像稻穗,花蕊像小米粒。这花香气很独特,虽淡淡的,却野气十足,很似那种深山涧水旁的野花山草味。这花繁殖能力极强,摧杀别种植物的能力也极强,它一棵植株可形成两万多粒种子,它的根甚至比一棵三五年的树的根都粗。你在一亩地大的面积上随便种下一株,两三年后,那地就会全部长满一枝黄,而且绝不会有别的任何一枝花、一棵草侥幸生存。正因为一枝黄的这种残忍的排他性,植物学家称:“黄花开处百花杀。”

  慕雨潇住在村中的一个四合院里,这房子跟东北农村的四合院没什么两样,只不过盖得豪华一些、气派一些。

  老关东安顿好他的“臣民”走到四合院门口时,院里正在热火朝天地玩着“官兵抓胡子”的游戏,一个身材剽悍的男人身穿清王朝官服,眼睛蒙着一块白布,身边围着四五十个十岁左右的小孩。这本是东北民间小孩子玩的一种游戏,可到了黄花寨,却被赋予了独特的内容。官兵须穿上满人服装,官服兵服不限,就是穿皇上的龙袍也行,还得蒙上眼睛,寓意瞎抓人。胡子则不可以藏,也不能跑,只能以翻跟头来躲开抓捕。如果官兵的辫子上被扣上五只铁王八,官兵就输了。官兵如果抓到五个胡子,胡子则输了。胡子被抓了要过堂,慕雨潇的西厢房就布置成县衙,满人的县衙,有惊堂木,有衙役,也挂着“明镜高悬”的牌匾。会审中除了插科打诨外,三个问题必须要问,第一个问题是:“你是汉人还是满人?”如果是满人,立即开释;如果是汉人,则要打五十大板,当然不是真打。第二个问题是:“你为什么要当胡子?”被审的人要编造一个悲惨的故事,都是被满人迫害的故事。第三个问题是:“死前你有什么话要说?”这时,胡子就可以趁机把满人狠骂一通,哪怕是轮上慕雨潇做主审官你也可以骂,骂妈骂奶奶骂祖宗都行,骂得越狠越好。

  慕雨潇对满人有着刻骨的仇恨,他被满人害得家破人亡,唯一的妹妹到现在仍下落不明。他要给这些汉人的后代从小就灌输对满人的仇恨。

  今天扮做官兵的正是慕雨潇,扮胡子的孩子别看岁数不大,倒是都有些功夫,翻转腾挪,往去飞来,一个个动如脱兔,慕雨潇费了不少劲,才抓了两个。

  这些孩子都是慕雨潇收养的孤儿,清一色的关里人。到了黄花寨,这些孩子都不再叫本来的名字,山东来的就叫大东、二东、三东、四东,河北来的就叫大北、二北,山西、河南来的就叫大西、大南,二西、二南。

  老关东看着已经三个多月没见的慕雨潇,嘴角浮起一丝坏笑。他悄悄地走到院子一角,推倒一个空缸,冲着“小胡子”们打了个安静的手势,就把缸横着放在慕雨潇的必经之路上。然后引着“小胡子”快速向缸的反方向跑去,待慕雨潇快步追来后,又突然加速向放缸处跑来,慕雨潇一个急停,反身就追,眼看着就要被缸绊倒,老关东们已经把放肆的大笑含在了口里,却见慕雨潇突然一个纵跃,人飞起一丈来高,稳稳地落在地上。

  慕雨潇背对着老关东和“小胡子”们,一把扯下蒙在眼睛上的手巾,哈哈一阵大笑,说:“老——关——东!在黄花寨,能干出这种事,敢干出这种事的,除了你老关东,还有谁?”

  慕雨潇慢慢地转过身,脸上早已是笑面如花。

  “俺大!”老关东大叫一声,飞扑到慕雨潇的身上,钩住他的脖子,就把脸紧紧地贴在慕雨潇的腮边。

  慕雨潇纵横关东十六七年,收养了不计其数的孤儿,都是闯关东的豪杰们的后代,而在所有这些孩子中,他最喜欢、真正当自己亲生儿子看待的,只有这个老关东。他喜欢这孩子的聪明,喜欢这孩子身上那种与众不同的邪劲,可以说,第一次看见这孩子,他就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他。

  那是八年前的一个夜晚,他跟现在黄花寨的大管家曲东民绑了一个肉票回山,途中在一个林子中小憩,突见林旁的小道上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一个小孩子,边走边唱,唱的那词叫他听了竟然半天合不上嘴:

  西北风溜溜的,

  冻得我小鸡鸡硬硬的,

  哪位大嫂行行好,

  ……

  接下来一句就是让大嫂用什么给他暖暖什么,慕雨潇听了哭笑不得,打马从林子里出来,问:“小孩儿,你是哪个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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