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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为什么不行?我和你,原本就没关系。你收留我,做假夫妻,那些人也没有白找你,他们给了你银子的!”疆提说道。

  易元吉语结,想了一会儿说:“他们说,这孩子是我的,会给我传宗接代。这孩子是我的,我办了满月酒,孩子是我的。”

  疆提看那孩子。孩子睡得正香。

  “要走,你们走!孩子留下。要不,我也不想活了。先杀了你们,我再自杀!怎么办?你们想好!”易元吉在固执地守着所能接受的底线。

  疆提走到摇篮边,抱起小万年。

  易元吉的妻子突然冲进来,扑通跪倒在地,不住地叩头,嘴里反复念叨一句话:“求求你们,把孩子留下。求求你们,把孩子留下……”

  贾亚希玛呆呆地站着,不知所措。

  疆提的眼泪流出来,抱着小万年跪倒在易元吉妻子面前,将襁褓中的孩子递到那女人手中:“大姐,这孩子……就拜托给你们了!”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女人双手托着襁褓中的婴儿,像是托着自己的命。同样泪流不止:“谢谢!谢谢……”

  疆提突然想起什么,将手伸向襁褓。

  女人误以为疆提反悔,紧紧地把襁褓搂进怀里。

  疆提从小万年脖子上拿起那只黑鱼儿,试图取下,但又迟疑不决。思量片刻,又将那黑鱼儿放进襁褓。低头吻了一下小万年粉嘟嘟的小脸儿,起身拎起自己的包裹,对着贾亚希玛狠狠地说:“我们走!”

  易元吉看看天,天色已经麻麻亮。对着贾亚希玛说:“天就要亮了,从哪儿进来的再从哪儿出去。正经路你是进不来的。”

  贾亚希玛拉了疆提就往外走,刚要下楼就被叫住。

  “等等。”易元吉说,“等我拿几个糍粑送送你们。她一个女人家,刚出满月,比不得你一个人。”

  易元吉果然拿了糍粑又送贾亚希玛和疆提从后山离开岜沙。如果不是易元吉的帮助,贾亚希玛还真的不知道怎么才能把疆提弄下那道山崖。

  贾亚希玛牵着疆提的手行走在丛林里。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两人回顾,响声正是来自刚才那道山崖。

  易元吉在拿糍粑时也拿了炸药,这一响之后,再也不可能有人从这个地方进入苗寨了。

  1770年10月20日,中午,丛江县城,十字街头。

  一个乞丐站在路边,手掌伸向每一个路人。却不说话,眼睛里甚至带着一种倨傲的神情。

  贾亚希玛和疆提走过。贾亚希玛停下来,将几枚铜钱放进乞丐手中。

  乞丐只是微微颔首,并不言谢。

  贾亚希玛和疆提离开。

  又是一个十字街头,又是一个乞丐。平伸右掌向路人,沉默不语。这个乞丐比先前那个更年轻一些。但二人的神情却是惊人地相似。虽为行乞之事,却不发求怜之声。摆明了一付英雄落难的样子。

  贾亚希玛拉着疆提匆匆走过,没有停下。

  第三个十字路口,第三个怪异的乞丐。

  贾亚希玛和疆提突然感到了一种诡异的气息。丛江县城怕是不安全了。

  疆提握紧了贾亚希玛的手,用桂家话说:“我们得赶快离开丛江,我害怕。”

  贾亚希玛和疆提加快步伐,从乞丐身边走过,再不敢抬头去看那乞丐的模样。

  第三个乞丐尾随着贾亚希玛和疆提。

  贾亚希玛回头。

  乞丐站住,但却不躲避。

  贾亚希玛和疆提行走。

  乞丐跟在后面,若即若离,不即不离。

  远远地,贾亚希玛居然看到了第四个乞丐。贾亚希玛拉着拐进一个狭窄而弯曲的小巷。

  乞丐尾随不舍。

  贾亚希玛和疆提不得不停下脚步—这是个死胡同。二人转身,与乞丐呈对峙之态。

  乞丐突然开口,说的居然是桂家话:“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说我们的话?”

  疆提一愣,用桂家话反问:“桂家话?你们的话?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你是什么人?是我先问你!”乞丐很固执。

  疆提想了想,料想能说桂家话的必定是桂家人,便说:“我是大土司宫里雁的女儿,名叫疆提。”

  那乞丐一听,当即跪倒,叩首不止:“少主人!你让我们找得好苦……”

  疆提连忙将乞丐扶起:“你们既然是桂家人,来这里做什么?”

  乞丐起身说:“一言难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主人随我来!”

  疆提看了看贾亚希玛,贾亚希玛点点头。

  那乞丐从怀里取出一只鸽子,一只羽毛雪白的信鸽。放飞。

  信鸽盘旋着飞上天空,远去。

  一座废弃的庙宇,到处蛛网密布。

  被召集来的乞丐有二十多人,男男女女,有老有少。

  疆提问清原委。

  原来这帮人全都是桂家旧部,随宫里雁陷入孟连部落,又随囊占夫人杀掉孟连土司刁派春逃入孟艮。再追随囊占夫人由孟艮起兵攻打吴达善,启中缅战端。1769年2月下旬,清军先锋攻入孟艮,一番苦战之后,孟艮溃不成军。囊占夫人看大势已去,跳崖自尽。桂家旧部群龙无首,各自逃命。大战过后,桂家族人渐渐聚拢了二十几名男女。经商议,大家觉得缅甸地方到处战火纷纷,再无平静之处。有年长者提议回中国。因为这帮人的祖先都是中国人,只不过是随亡明流入缅甸。他们先是分头潜入云南,汇合后一路北上,茫无目的。这帮人原在桂家时,只知跟随大土司东征西讨,过惯了打打杀杀的日子。进入中国境内,却没有任何谋生的本领。啸聚抢掠又怕招来灭顶之灾,故而一路乞讨。无奈又不通苗汉语言,竟也没有乞丐的样子。只是呆呆地将手掌伸向路人。是疆提对贾亚希玛说的那句桂家话引起了注意,那名乞丐才对他们尾随不舍。如若不然,也许疆提就和这帮桂家人失之交臂了。

  疆提也将自己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众人请求疆提拿主意—今后怎么办?

  蓦然拥有了二十几名部众,疆提竟然一时没了主意:“怎么办?”她问贾亚希玛。

  “少主人去哪我们去哪!”“少主人所在的地方就是我们桂家人的家!”“上刀山下火海,我们跟定少主人了!”众人七嘴八舌地说。

  贾亚希玛说道:“既然大家好不容易才聚到一起,就断无再分开的道理。现在,要紧的是先找个能立足的地方。”

  “立足?怎么立足?缅甸是回不去了。在中国有能让我们立足的地方吗?”一个乞丐说。

  “我们桂家人最可怜了。在缅甸时,人家总说我们是中国人。到中国,别人又说我们是缅甸人。别人都有自己的故乡,可是,我们的故乡在哪里呢?”又一个乞丐附和道。

  “能安身立命的地方就是家乡。”贾亚希玛说。

  “我们横竖得活命!实在不行我们就去占山为王。当年,宫里雁大土司能够在缅甸打下一片天地,现在我们也能!少主人,你就带我们干吧!大不了一死。”一名年老的乞丐愤愤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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