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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你们是不知道啊,鸣谦小时候淘着呢!可淘了!那还是在上海的时候,那时候我刚到李家不久。李先生,就是你们的太爷爷,有一次在家里宴请客人。请客人喝啤酒。那时候啤酒可是稀罕物,没几个人喝过。你们猜怎么着?小鸣谦居然悄悄地往啤酒桶里撒了尿。那帮客人喝了搀尿液的啤酒,还一个劲地夸好喝。乐得小鸣谦躲在门外捂着肚子笑。刚好被我看到,我问他捣什么鬼。他趴在我耳朵边上悄悄地说,阿雅姐姐,里面那些人都在喝我的尿。边说边笑作一团。我借送菜的机会,推门一看,那些客人果然正喝得起劲。反正酒已经上去了,我也不好说什么,就憋着笑退了出来。可是,出来门我就憋不住了。客人走后,小鸣谦将自己的得意之作告诉了李畋先生。李畋先生也乐了,拉过小鸣谦轻轻地拍打小屁股,笑着说,好小子,今天你爹也喝了你的尿!干得不错嘛!谁教你的?小鸣谦说,我自己想的。李先生就说,自己想的?好主意!长大了准有出息!父子俩笑成一团。我和夫人就在旁边看着,夫人笑着埋怨先生,你就惯着他吧……”阿雅忘情地讲着过去的故事,沧桑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夏晓薇被阿雅讲的故事逗乐了,捂着嘴偷偷地笑。她实在没有办法把一个慈祥的老人和一个淘气的男孩儿联系在一起,沈爷爷小时候真是太可爱了。

  说了一番沈鸣谦小时候的事,阿雅把话头一转,黯然说道:“要是易龙在家多好!要是易龙也在家,我们一家人就聚全了。”老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易龙是我的孙子,论年龄应该是你们的哥哥。你们易龙哥哥也是个好孩子,孝顺!也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他和一个叫阿金的姑娘从小要好,两家的大人也都中意。谁承想啊,就在他们准备成亲的前几天,那阿金姑娘却被寨子里一个叫易宝的伢崽给糟蹋了。易宝那伢崽也喜欢阿金姑娘,看着阿金姑娘就要嫁给易龙,心里急啊。后来,两个伢崽就拼了命。易龙身上挨了一枪,命大,没死。可他却把易宝那伢崽打死了。然后,就带着阿金远走高飞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

  “准备吃饭了!孩子们,你们都饿了吧!”易昆进门,随手拉开电灯,又转身离去。黑暗的小屋里顿时亮堂起来。

  这时,沈默和林涛的肚子都咕咕叫起来,夏晓薇也觉得饿了。这也难怪,几个人从早晨出来,还一直没有吃饭呢!不知不觉中,外面的天色都已经渐渐地暗下来,太阳已经落山了。

  易昆再次回到屋里时,手里端着一只平底铁锅,锅里是一只烤得金黄的小乳猪。小猪还冒着热腾腾的蒸汽。一阵别样香味在屋子里弥漫开来。易昆一个人来回忙碌着,不一会儿,一甑子米饭也端上来。

  “孩子们,吃饭了。”易昆一边分发着碗筷一边说,“米饭在甑子里,自己盛。”

  几个人各自盛了米饭,一边吃一边聊。这时的话题很轻松,随意地唠着家常。闲聊中,沈默知道了易昆伯伯家日子过得不好。儿子走了,老伴死了。好好的一家人只剩下他和阿雅奶奶两个。虽然这些年寨子里发展旅游,大部分人家的日子一天天好过起来。年轻人在寨子里表演民俗能挣到钱,客人多的时候,留宿客人也能有些收入。可这些,似乎都和易伯伯家无关。家里既没有能参加民俗表演的年轻人,也没有客人来家里住,他家的吊脚楼建得太高,已经远离了寨子。沈默听后,不免叹息。易昆伯伯倒是很豁达,他说:“人啊得知足。家有金山银山,也只是一日三餐。家有广厦万千,躺下也就是一张床。生没带来一根丝,死不带走一寸木。有吃有住,家人平安。这就是福!”

  沈默注意到,易昆伯伯在说到最后一句时,眼里有泪光闪动。大概是想儿子易龙了,沈默在心里猜测。

  正聊着,易昆突然住口,侧耳听着什么。片刻之后,他猛然起身,在靠门边的墙上取下一支火枪。在这之前,夏晓薇和沈默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那儿有一支枪。易昆像矫兔一般敏捷地冲出去,动作完全不像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他靠在门外围栏的一根廊柱边,举起枪,对着黑暗处。

  “什么人?”易昆用低沉的语调吼道,同时拉开枪栓。

  “阿爸!别开枪。我是易龙!”暗影里有人发出声音。

  “易龙?我的孩子!真的是你吗?”易昆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手里的枪也缓缓放下。

  吊脚楼旁边的一棵大树后面,一个人影闪出来。“阿爸!是我,是我回来了!”黑影说。

  “孩子,快上来啊!”易昆小声喊。

  不一会儿,黑影就上了楼。当那黑影走到门口,在灯光里,易昆看清了,的确是自己的儿子易龙。易昆慌忙把易龙拉进屋里,探出头颅左右张望了一下,又听了听动静,随手关上屋门。

  易龙进屋后,扑通一声就跪在阿雅面前,叫了一声:“阿婆……”

  阿雅看到易龙,一把就扯进自己怀里,拍打着易龙的后背,边打边哭诉着:“你个挨千刀的娃!可想死阿婆了!你这一走就好几年,连个信儿也没有!你咋就这么狠心啊!阿婆白疼你了。你咋能丢下阿婆不管呢?我打死你,我打死你……”阿雅的巴掌噼里啪啦地打在易龙的脊梁上,打了一会儿,阿雅把易龙搂在怀里,放声大哭。可是,刚哭了一声,阿雅突然想到自己的孙子是杀了人的,他是偷跑回家的,便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硬硬地把哭声咽了回去,喉咙里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

  夏晓薇扭过头,她实在看不下去眼前这一幕。一整天,就在这座破旧的吊脚楼里,那么多的悲欢离合上演。自己的心几经揪起又放下,放下又揪起。

  沈默和林涛默默地看着祖孙二人。

  易昆悄悄地躲进里屋,偷偷地抹着不争气的眼泪。

  过了好大一会儿,阿雅才止住哭声,双手捧起易龙的脸,仔细端详起来。“孩子,你瘦了!阿金呢?阿金还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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