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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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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安春也知道常氏病了,噔噔噔上楼来看,叫嚷着既然病了又怎不早点请医生。常氏道:“一点毛病都要找医生,怎么找得过来。你爷爷一辈子都没看过医生,你奶奶仅是叫医生拔过一次牙的,不信你问你爹。”安春道:“那是什么年代的事了,那时候都没医生,现在时代进步了,什么都要讲究科学治疗,不能拿草药混事的,是吧阿吉哥?”阿吉无声微笑。当下常氏要起来,取钱给阿吉。细春道:“你不要起了,我这里有钱。”给了阿吉花彩和药钱。 原来细春在塘里虽是学徒,每月也能拿几十来块饭钱,已经跟随时向娘要零钱的状况迥然不同了。安伍媳妇又赞道:“哎哟,细春赚钱了,掏起钱来真爽快呀!”安春道:“就得这样呀,懂得给家里用钱!”细春倒不想受他的教育,道:“谁跟你似的,就一张嘴,什么时候见过你给家里掏钱。”安春解嘲道:“我跟你怎么一样,我有家有口,自己都应付不过来呢!”常氏道:“是呀,你哥家里那么多人,比谁都不容易。”又吩咐细春道:“儿呀,你有钱也不要乱花,自己攒起来,将来娶媳妇用得着。”众人都笑了,细春笑道:“娘,就你想到那么远去了,有钱把眼前的日子过爽快就得了。” 阿吉医生看完病便辞别下楼。同厝邻里也都唠叨安慰了常氏,下去忙自己的活了。雷荷花倒了开水给常氏吃药,睡下。安春下了楼,在后厅却见了细春带回来的黄花鱼,道:“这黄花鱼养得不错,我带两只给小孩子尝尝鲜去。”细春看不惯他占便宜,道:“就喜欢顺手捎带,我这是带回来娘吃的,你要吃你去自己池子里带呀!”安春不在乎道:“我池里黄花鱼要是能有这么大,我也就发财搬县里去住了,我那鱼还没这一半大呢。平时带了些碎鱼碎虾回来,孩子们总吃得不过瘾,我拿两头去,回头有带好东西也送两个下来。你这三只做了给娘吃足够了,记住,加点料酒去蒸,有补的。你自己就不用吃了,在塘里整日都有海鲜吃,回家来还吃它做甚。”细春回道:“就你能说,何曾看到你带东西回来给娘吃了!”安春被他数落,也不在乎,自个儿用一根稻秆穿了两尾的鳃,提起来,端详了一下,心满意足走了。 常氏吃了药,当晚病就退了,待几日后美景闻讯来看她,已经完好如初。恰是周末假日,美景带了船仔,提了几根香蕉来。常氏见了船仔,道:“哎哟,崽崽,你又长高了,明年就高过你娘了。”美景道:“你还夸他呢,整日里不想上学,还说明年小学毕业了就不念书了,这么小,不念书又能干吗!”常氏掰了一根香蕉给了他,道:“崽崽,怎么就不想念书了?”船仔道:“念书好苦呀外婆,苦得不得了。”美景道:“就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也不是叫你去挑担干活,怎么苦呀!”船仔道:“就是苦嘛,坐不住,老师讲的也听不懂,就想着出来玩,宁可让我去挑担干活。” 常氏道:“既然孩子这么叫苦,就别逼他了。”又道:“若不上学了,倒可以常常来外婆这里,外婆可以给你做吃的喝的。”船仔喜道:“好呀,好呀,外婆病了,我也可以干活的。”常氏道:“哎哟,乖乖懂得体贴外婆了,好有福气。”婆孙一唱一和,倒把美景听得直摇头。美景叫船仔道:“你去前厅找小孩玩去,我跟外婆说说话。”船仔便听话走了。美景道:“美叶又怀上了,那瘸子一直想有个男孩子,不知这回怀得上不。” 常氏道:“哎哟,一怀就齐齐地怀了,还没告诉你,荷花也怀上了,若齐齐是男孩,哎哟,那该多好的事。等闲了,我得去许个愿来。”美景劝道:“娘,如今你年岁也大了,别什么事老跑在前头;还有呀,爹也快要做不动呀,让他别再管安春的几分地了,老人家累坏了,他大块头却晃来晃去,还认为理应这样,没有哪个爹伺候儿子伺候到这个地步的。”母女俩闲谈家事,将那里外远近的亲戚有信息的都聊了一通不提。 三春在年底被释放回家。他从后厅偏门进来,提个小包,穿一件七成新的毛绿色休闲装,黑西裤,看上去颇为素朴,却还干净。头也是刚刚理的,耳边脑后闪着青皮。倘若是平时回来,必然在此招摇晃悠一番,引得同厝的人好奇,便说些外面时髦新奇见闻,且又不全说透,吊人胃口。今次却不一样,很低调的,见同厝人也只稍稍点头,嘴角嗫嚅一下,算是招呼了,径直入厨房去。常氏刚出去买了一块五花肉、一包豆酱,备做豆酱肉末盒饭给李福仁明日下海带去。她从厨房的另一个偏门进来,三春道:“娘,我回来了。”厨房比外头黑,常氏猛然见了三春,倒跟不认识似的道:“哎呀,儿呀,是你呀,是你吗?你回来啦!”把肉块和豆酱包放在桌上,抓了三春的手问道:“在里面没吃苦吧?哎呀,能平安回来就好!”三春道:“哎,不提里面了。” 常氏道:“正是正是,不提了,我担了多少天的心呀,总算放下来。我正寻思,这快过年了,你还没回来,每年过年你可都在家,要是今年不在,我也过不了好年,祖上保佑,可以一起过年了。儿呀,以后不要再出去,就在娘身边,这年头到处乱糟糟,不小心就惹祸了。你坐着,我煮两个鸭蛋你吃,吃了可以把霉气都赶走了。”当即煮了两个红枣白糖鸭蛋,端在桌上,边看着三春呼噜呼噜吃,边端详着,又唠叨道:“儿呀,你这出了事,娘就操碎了心,去你家劲表哥那里就好几趟,腿都跑断了,你可知晓。” 三春道:“我知道,除了娘这世上不会有谁这么揪心我,就连我那老板,原来说得好好的,什么事他都能罩着,结果出事后,他使了一点钱,自己没事了,就害得手下的自己承担责任去,太不可靠!”常氏道:“往后你再不可信任他,老老实实在家过日子。家里有个三长两短,都有娘看着,外边多好的人也不是亲人,不会管你的,你说是不?”三春诺诺点头,倒确实改头换面了一般。当下同厝的人家得知三春回来了,也有送了红纸蛋过来压惊的,说了宽慰的好话,邻里情谊,颇为浓厚。 李福仁从地里回来,三春平日是懒得叫他的,今日也低低地叫了“爹”。李福仁道:“哦,回了。”把竹筐扁担撂在墙角,父子便不再有话,儿子回来虽是喜事,但素跟三春没什么言语的,故而也说不出什么亲热话。常氏便忙着从后锅给李福仁舀热汤洗脸面手脚,道:“三春回来,不出去了,就在家里做事,老头你可有什么叫他帮忙?”李福仁道:“活怎么会没有?若肯干活,明日跟我一起去洗蛏苗,我早就力不从心了。”常氏从水缸舀了冷水兑了热汤,试了试水温,递给李福仁,并对三春道:“儿呀,明日你便跟你爹去,他如今无力了,你帮他一把。”三春此时若绵羊似的,只道:“好吧!”常氏做了父子的和头,又见三春经历了这一遭,却浪子回头了,颇为欣喜,又有团圆,心中也生起一阵暖意。 次日便跟李福仁去海里干活,这父子二人不亲,也没话说,偶尔搭讪一句,全不似细春与李福仁干活时问七问八,有老牛舐犊之乐。李福仁平日见他说不着边际的话跟闻着狗屎一般,只想避开,如今见他脾性似乎变了,因此教他做活语气也颇缓和。因李福仁这一世只懂得在土里刨食,跟那土疙瘩是最亲的,不论儿子还是外人,凡是爱劳作的,他便有几分喜欢,引为同道;懒于耕作之人,光懂得嘴上起泡沫的,他就不由自主厌恶,浑不似常氏不论勤劳懒惰,懂事不懂事,都以宠溺之心待之——这也是老两口迥异之处。三春去了两日,那小腿便受不了,白皮肤上一块块泛红,三春便道:“这腿过敏得不行了,我歇两日。” 李福仁道:“这是因你从没劳作过,不适应海里的咸水,多去几次便没事了。”虽这么说,也让三春歇息了。三春便做一日歇一日,断续帮李福仁洗完蛏苗。连李兆寿见了都称赞道:“三春都肯帮你干活,你有福了。”李福仁微笑道:“他若肯务农,那是再好不过,只是不知道能否坚持了。”李兆寿笑道:“恰如孬脾性的牛被管教了一下,懂事了,合该来接你的班,我那细怀合死叫他去,就是不去,扎在打牌堆里出不来,也不知何时能懂事。”李福仁道:“他还好些,只在家里玩,不惹事,三春尽是惹大祸事。”两个老头互相聊叨儿子,且不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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