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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三春到镇上师傅那里帮工,做了十天半月,渐渐出了问题。三春脑子活络,干活却没耐心,凡推出的木板,凿出的楔眼,造出的木架,说是完工的,却没有做干净,都需要师傅来收尾。那师傅平时呵斥弟子惯了,见三春的活儿这般不像话,渐渐地不耐烦,语气就重了。三春是不经骂的,也渐渐被师傅说恼了,道:“是你叫我来的又不是我自己要来,还这么刁难我,工钱算与我,我不干了!”师傅虽然训斥,却还当他自己人,也道:“就这三脚猫功夫还提工钱,再不认真多学点,以后休提是我这里学的。”

  三春翻脸道:“好,咱们就断了师徒关系,以后你我休再往来,谁也不提谁!”师傅原以为是气话,没想到却当真了,那三春只是不干,自己计算了活儿的钱,只要师傅算给他便走。因他寄宿在师傅家里,又在那里吃饭,师傅不理会,只等他回心转意。谁知他第二天起了,却也不干活,去外边逛荡了半天,仍回来,向师傅结算工钱。师傅和其他徒弟见他,就跟见一只死癞皮狗一样,任百般折腾,也不搭理。那三春使了一计,掏出一个打火机,把刨花给拢了一堆,威胁道:“再不理我,我便烧了这房子。”见无人应声,便将刨花在屋里点了,火花哗啦啦蹿起。惹得那师傅又惊又怒,和其他两个徒弟,几只脚踩了火,再将他连拖带推赶出门去。三春无赖道:“你等着,不给厉害瞧瞧是不走的。”

  那师傅的老婆知了,忐忑不安,让师傅早点把这瘟神打发了。师傅的怒火也渐渐转为后怕,次日叫徒弟把他叫来,按照他计算的工钱,打发了去,叹道:“收徒弟没眼神,却收了只狼狗,就当被狗叼了去!”三春拿了钱,也不回家,就在镇上第九中学边上,租了间房子,住了下来,每日里跟那厮混的学生一起打桌球,玩纸牌,吃吃喝喝。不多几日,口袋里就要空了,一次在市场边闲逛,见一个妇女提着一篮子蛏子在叫卖,虽是简单,却生意不错,三春灵机一动,问了价钱,问了赚头,又到码头逡巡了一阵,有了些主意。不久,到房东那里借了一个篮子,一杆秤,凌晨到码头批了蛏子,到市场边上赶了早市。因没有正规的摊位,三春只是在市场边上的台阶上叫卖,好在他嘴巴颇能煽乎,居然卖出了一大半。回来睡了一觉,傍晚十分,又把剩下的蛏子全清了出去,赚了几块钱。有了活路,当下心中十分得意,在校边的“渔民之家小炒店”要了一瓶啤酒、两个小菜,自斟自饮起来。恰一个打台球认识的学生哥来店里吃面,被三春见了,叫道:“过来过来,请你吃酒!”又大声叫道:“老板,再来个杯子。”学生哥受宠若惊,道:“发财啦?”三春道:“今天做生意赚了!”

  学生哥道:“什么生意,两天没见你就发了?”三春道:“做海鲜生意,今天一试手,发觉钱好赚,你要想赚,别读书了,跟我混。”学生哥敬了三春,佩服道:“来来来,借你的酒敬你,以后多提携哥们!”三春劲头上来,道:“行,你以后就叫我大哥,我认你小弟,大哥发财了,就把你从学校里解放出来。你这个破九中有什么好读?我在县里读十中都不想读,书读得多没用,有钱花是硬道理。天天有酒喝,就是当神仙!”当下又叫了一瓶酒,又叫了一个菜,且吃且侃,又把自己教训了木工师傅的事儿说了一遍。学生哥道:“我那学校宿舍要关门,先走!”三春拉起他的手,嘴巴凑近他的耳朵道:“你要走,大哥就不留你了,记住,要发财,找大哥!”学生哥诺诺而去。三春把残酒干了,剩下的几个花生米一并倒进嘴里,叫道:“老板,结账结账!”付了钱,心满意足去睡了。

  如此这般,前几日干得起劲,干了半个月,每日赚的也只够烟酒钱,渐渐厌了。发财梦只是一时的感觉,要真落实却不容易,再也不请人吃酒,有时候睡上一两天,再出来做一次,再也没有刚开始的兴奋。恰被市场正规摆摊的盯上,怪三春抢了生意,叫了烂崽来赶他走。那烂崽来了一次,恰三春那天歇了,躲过一次,又来的时候,盯梢的人报信去,三个烂崽赶来,不由分说,抢了三春的杆秤,往膝盖上一磕,活生生折断,又把那一篮蛏子踢飞,散了一地。

  三春一见气势,知道来者不善,想溜,却被当头大个子一把推倒在地。三春急道:“妈的,干吗打我!”大个子烂崽道:“不是打你,要打死你,谁让你在这摆摊了,有办摊位吗?”一脚朝三春扫了过去,三春用双手挡住,哀求道:“大哥,饶了我,下次不敢了!”三个人拳打脚踢,旁人迅速围过来观看,当中有一老汉认识烂崽的,叫道:“这后生可怜,饶了他吧!”三春见有人做主,忙一骨碌起来躲到老汉背后,叫道:“老伯救我,我是被爹娘赶出来没饭吃才在这里混的,你让他们别打我!”老伯说:“别打别打,好说好说。”当下顶着老伯的背,慢慢退到路口,一溜烟跑了。烂崽喊道:“再过来,断你脚!”当下路人俯身把踩烂或没踩烂的蛏子捡入自己的菜篮,散去不提。

  那三春本来就有打退堂鼓的意思,又遭烂崽一顿痛打,当下回来收拾一番,因那篮子和杆秤都是向房东借的,又不想赔钱,便偷偷溜回家了。常氏去县里做了保姆,家里如那一出没了主角的戏,轮着坐庄,或者李福仁烧饭做菜,或者雷荷花带了身孕也忙灶台。那三春回来时正是一家人在吃晚饭,雷荷花叫道:“快来吃饭。”三春瞅了瞅桌上几盘残菜,摇头道:“这菜怎么吃呀,不吃饭了,我去买酒来吃。”放下行李家伙,取了一个瓷缸,去外头买了五角散装啤酒,又买了一纸包花生米,凑桌上吃了。李福仁早听说了三春大闹他师傅家的事,一口气憋在心头,问道:“你去做工不做也罢,却要火烧了师傅家,有这事?”

  三春撇嘴道:“烧却也没烧,教训他一番罢了,也不看我是什么角色,整天当狗一样使唤我!”李福仁怒道:“师傅辛苦教你,却没好报,你莫不是狼狗养的!”三春吃着酒,慢条斯理道:“你不懂,我是不想在他手下混,我要做大生意去。”李福仁心里愤恨,嘴里再也骂不出什么话来,只是丢了碗走出去,眼不见他,心里的气才落了下来。三春见他走了,对着桌子上二春、细春和雷荷花道:“老头就是不懂,偏要我去跟着木匠,外面有的是大生意做,要是有谁给我本钱,我非要发大财给他瞧瞧不可!”当中三春文化程度最高,众人都半信半疑,只听他说,不做言语。

  三春在家呆了几日,因父子多有龃龉,呆不下,听得常氏在县里某某家做保姆,便找了上来。常氏每日里四五点起床,赶了早市,把那中午的菜买了,回来做了稀饭,早餐以肉松、黄豆、榨菜为配菜,待主人吃了早饭上班去。又喂了婴儿,哄着睡了,那常氏只是爱干净,把家里衣服、杂七杂八的物事整日洗个不停。待到十点钟,做了午饭,叶华十一点准时下班,吃了饭,午睡到一点半,又上班去,晚上五点半准时下班。男主人高先生因做生意,在家不在家没准。日日如此,常氏虽忙,却也乐在其中。正是下午时光,常氏哄了孩子睡觉,正在洗刷刷洗刷刷。那三春寻到了这里,敲了门,常氏惊道:“儿呀,你怎寻到这里来了!”三春道:“说你来这里当保姆了,我过来看看条件如何!”常氏迎了进来,道:“好呀,好呀,是个好人家。”三春进了屋子,左右打量一番,道:“为了赶过来看你,饭都没吃呢!”常氏道:“哎哟,那肚子可饿坏了,待我煮一碗面条与你吃了先?”三春道:“随便随便!”

  那常氏手脚麻利,将那细面放沸水中烫了,再拨几块午饭吃剩的肉片,一并在锅里拌了,只片刻,便端了出来。那三春三口两口,便风卷残云吃了半碗。常氏道:“是饿了,慢慢吃,别噎了。”然后问了三春的来历。三春吧唧吧唧道:“我那师傅对我白眼相待,整日里给我找麻烦,我不堪忍受了,便辞了工。你猜我去做什么了,在市场做海鲜生意,好有赚头,开始做顺了,正要赚钱,来了几个烂崽赶我走,全是不要命的,踢翻了我的摊子,不让我干,本钱都折了。”常氏啧啧痛心道:“哎哟,可有受伤?”三春道:“还好早躲开,受了点皮肉伤,不碍事!”常氏道:“回来就好,别再跟烂崽计较,那些都是没爹没娘不要命的!”三春剔着牙道:“我回家,爹还怪我呢,恨不得我在外面给人剁掉吃了,别再回来!”常氏道:“你别理会他,他就懂得跟孩子计较,不懂疼人!”

  那三春吃得凶,完了连打饱嗝,对常氏道:“你把碗洗了去,省得让人看到我在这里吃食。”又在屋子里端详溜达,道:“娘,要是有本钱做生意,凭我的脑子,是可以发财的!像这种小洋楼,也不是住不起!”常氏感叹道:“是呀,就怪你长在农家,爹娘没有本事,让你发展不起呀!”那三春因也无聊,便一直闲扯着,一会儿婴儿醒来,又吹着口哨帮着哄婴儿。直至那叶华下班回来,常氏介绍道:“这是我三儿子,来看我呢!”三春也跟叶华打了招呼,就要走,叶华道:“吃饭了走?”三春推辞道:“不用不用,外面有朋友一起吃饭。”出得门来,又从常氏那里要了几块钱,当下在县里厮混。隔一二日,又到常氏那里蹭些吃的,常氏每次只是心疼他肚子饿了,也不问他究竟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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