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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郝从容一笑道:你发现了就好,我毕竟是吴启正的妻子。

  可你这样生活,人生一定会有许多遗憾,等你真正老了的时候,会特别后悔的。我妈妈现在就经常流露出这样的情绪,有回她居然说她这辈子为什么偏偏要守着我父亲这么一个男人?斑点马说。

  你妈妈是干什么工作的?郝从容问。

  教师,外语教师,教了一辈子的学生,晚年的时候却感到由衷地空虚,其实桃李满天下不过是报纸上的一种政治宣传,女人晚年的时候并不在意自己工作的成果,倒很在意自己一生的情感阅历。斑点马说。

  每个人与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你妈妈晚年的思想并不代表所有的女人。郝从容故意避开话题。

  但愿大姐的晚年别像我妈妈那样空虚,真的,空虚是很耗女人的元气的,也让女人有生命的失落感。斑点马不停地说,心里似有不甘。

  郝从容已经看出了他内心的不甘,她试图把话题转移,突然指着天上的星星说:你看天上的星星多明亮啊,城里哪能看到这么明亮的星星啊。哎,你说,油画里的星星经常是什么颜色?

  斑点马知道郝从容在转移话题,看样子他一路上的春梦是彻底破灭了。尽管心情沮丧,但郝从容的问话他还是要回答的,他说:我喜欢用白色和黄色,别的画家也有选择其它颜色的,审美不一样,画出来的星星也就不一样。

  话题总算从男女关系上引出来了,郝从容又谈点别的。天色越来越浓,黑得看不清彼此的脸孔,郝从容感到脚下坑坑洼洼的,担心自己跌倒,便在路边摸了根棍子当拐杖。

  斑点马这才想起自己出来时带了小电筒,伸手到包里一摸果然在,他急忙掏出手电打开,一束光亮射在漆黑的路上,斑点马立刻说:大姐,月亮落在我们的脚上了,你看她在亲你的脚呢。

  郝从容哈一声笑了起来,她是从心里真正喜欢着斑点马的,他的才气,他的幽默,他救人时的大无畏精神,都是一个女人心动的元素,可惜她的身份,难以超越生活的正常值,这是郝从容自己的悲哀,用一句通俗的话说就是有贼心没贼胆。笑过之后的郝从容,内心引出一片凄凉,幸而漆黑的夜色遮掩了她的表情。

  两人继续前行,再也无话,脚步在手电筒的照射下越来越快,斑点马不时用脚踢着路上的石子,于是手电筒的光不停地在两个人的脚面上扫着,就像是缩小的月亮。

  快到住地的时候,一片辉煌的灯光眩在眼前,斑点马收起电筒,意味深长地说:大姐,我们真的就在门口分手吗?

  你说呢?郝从容拍拍斑点马的肩膀,无奈地说:回房间休息吧,明天一早我们还要赶回城里呢。

  郝从容说话一本正经,她也弄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9

  祁有音很后悔自己前段时间对丈夫周建业的怀疑以及采取的那一系列小行动,冷静下来想想,感到自己很可笑,比邢小美还可笑,她已经把自己混同为普通的女人了,而身为省委副书记的妻子,她不应该按普通女人的标准衡量自己。周建业让她追求自己的理想,那么她的理想是什么呢?显然不是爱情和金钱,更不是权力,作为一个社会的人,兼济天下恐怕是周建业所祈盼的。

  这天,祁有音早晨刚要出门上班,父亲的电话来了,父亲是抗日老干部,平时不怎么给祁有音打电话,知道女儿和女婿的身份,小小不言的事情就让家里的保姆做了,父亲与祁有音不在一座城市生活,离休后父亲选择了老家,母亲年龄也大了,老两口在一起相伴,雇了个保姆,祁有音每逢周日都要打电话回家问候,好在父母身边还有一个孩子,祁有音的弟弟,祁有音也就比较放心家里了。

  父亲亲自打电话来一定有要紧的事情,祁有音未听父亲说什么心就悬了起来。

  父亲果然在电话里说:有音,这几天晚上我常做恶梦,梦见我从前牺牲的老战友,他们说想我,喊我去找他们呢。我已经八十多岁了,生命恐怕没有几天了,我这条命是在战火中捡来的,可救我的那个人却死了。那是个年轻人,一颗炸弹飞过来,他眼疾手快把我压到了身底下,他却死了,过去我跟你说过这事,现在我很想找一找这个人的家眷,看他有没有孩子,我想我不能欠着人情离开这个世界吧。

  父亲说的这件事祁有音早就烂熟于心了,当时打仗的地方是一个偏僻的山岭,离山岭不远处有一个村子叫长水村,祁有音有年冬天带着周建业去过那个村,据父亲说那个救他的人很可能当时就住在此村。可车没进村就不听使唤了,漫天的大雪,冰冻的路面,把周建业的司机急出了一头汗,车仍是开不进去,最后还熄火了。祁有音与周建业只好扫兴而归,却惹得父亲老大不高兴,说他们吃不了苦。

  周建业当时还跟父亲调侃了一句:爸,不是我们吃不了苦,而是苦不让我们吃。

  现在,父亲又提起了这件事,祁有音深知父亲的心情,便安慰了一下父亲,说她一定会再去长水村寻找那位救命恩人。

  到了单位,祁有音想打电话把这事跟周建业讲,又想起他们之间的约法三章,其中之一就是上班时间不谈家事。祁有音只好等下班以后再跟周建业讲,同时她心里突然不安起来,觉得父亲给她打这样的电话似是一种不祥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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