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10)

十

　　母亲手捂着胸口，好像她的心此刻正在绞痛。杨小翼没动一点恻隐之心，只觉得母亲的行为比资产阶级还可恶。

　　当天晚上，大吵大闹一番后，杨小翼逃离了自己的家。

　　她爬上了天一塔的最高层。几年前，她经常和刘世军爬天一塔。

　　她坐在最高层的小窗口，俯瞰这个城市。杨小翼有一种强烈的孤独感，她觉得自己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天亮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刘伯伯、母亲还有刘世军站在天一塔下面，抬头看着她。母亲在向她招呼，叫她下来。刘世军和刘伯伯迅速钻进了天一塔。刘伯伯从那块木板里钻了进来。他好像害怕她会做出什么不明智的举动，同她保持着距离。

　　见到刘伯伯，她哭得无助而伤心。她说：

　　“她怎么能这样，她怎么能背叛你。”

　　刘伯伯向她伸出手。

　　“小翼，你过来，刘伯伯有话同你说。你应该知道真相。”刘伯伯说。

　　刘伯伯拍拍她的背，安慰道：

　　“小翼，刘伯伯知道你的心思，你一直把我当成你的父亲，但是，小翼，我必须告诉你，我不是你的父亲。”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止住哭，迷惑地看着刘伯伯。刘伯伯点点头，说出更让她震惊的话：

　　“你真正的父亲是尹泽桂将军。”

　　这是一个振聋发聩的名字。杨小翼惊呆了，说：

　　“你骗我。”

　　刘伯伯说：“我怎么会在这事上骗你呢？你的父亲就是尹将军，是尹将军吩咐我照顾你们母女俩的。”

　　在此后的很长时间，杨小翼不能接受这样一个结果。对她来说，尹泽桂将军是一个教科书中的人物，他是个遥远得像在天边，不，是在天上的人物。

　　但她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刘伯伯不会骗她。

　　刘伯伯继而说：“你不要怪你母亲，是将军让你母亲结婚的。我不久前去了趟北京，见到将军，将军问起你母亲的近况，听了我的汇报后，将军叹了口气，说，让小杨结婚吧。”

　　到此时，杨小翼才真正知道自己的身世之谜。

　　根据刘伯伯的叙述，一九四一年一月，尹将军在“皖南事变”中负伤，被秘密转移到上海。刘伯伯作为尹将军的部下，跟随其左右。因为外公一直同情共产党，所以尹将军自然找到了外公。尹将军和母亲认识并相好了。三个月后，尹将军伤病治愈后离开上海奔赴延安。将军走后不久，母亲发现自己怀孕了。

　　刘伯伯和杨小翼长谈后，母亲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第二天，母亲对她说：“现在，我终于可以告诉你一切了。”

　　母亲告诉她，作为一个天主教徒，母亲未婚先孕是一件违背教义的有罪的事。外公曾要求母亲流，但母亲坚决不同意。在外公的安排下，母亲来到永城，来到范嬷嬷的医院。

　　可母亲并不知道，将军在组织的安排下早已和一女学生结了婚。

　　母亲说那年去北京就是去找杨小翼的父亲，结果见到的却是他夫人……

　　杨小翼终于理解了母亲十多年来内心的煎熬。

　　杨小翼试图与母亲和解。

　　但在这个家，杨小翼觉得自己像一个局外人，难以融入。在李医生值夜班的时候，杨小翼问母亲：

　　“‘那个人’是什么样的？”

　　现在，杨小翼总是用“那个人”称呼将军。

　　“他啊，我有点说不清楚，那会儿他年轻英俊，目光炯炯，看人从不回避，能把人看穿。我第一次见到他，他就一直盯着我。他说，上海女孩子真好看。……”母亲向杨小翼讲述着与将军相识的经过。

　　杨小翼从这些话中得知，自己不是一夜偷情的结果，“那个人”是爱母亲的，母亲也爱“那个人”。这对杨小翼非常重要。母亲说的和杨小翼在教科书上认识的将军完全不同，判若两人。教科书上的将军高大如神，完美无缺，没有人间气息。

　　后来，她慢慢适应了将军的存在。她终于确认了自己的来处。

　　有一天，杨小翼对母亲说：“我要去北京。”

　　母亲听懂了。她的眼中顿时充满了忧虑。母亲摇摇头。

　　杨小翼却固执地说：“我要去北京。”

　　第八章

　　那年高考，杨小翼考得一塌糊涂。刘世晨考得不错，她被哈尔滨工业大学录取了。

　　高考落榜后，杨小翼迅速参军了。她服役的是本地的警备部队。一年后，由警备部队推荐，杨小翼作为调干生被北大历史系录取。这一切都是刘伯伯安排的结果。

　　杨小翼接到入学通知，已是一九六一年的十月。在走之前，刘伯伯找杨小翼谈了一次话。这次谈话非常正式，刘伯伯说，她此去并不一定能见得到将军。情形很复杂，党的要求非常严明，作为党员一定要严格遵守党的纪律。

　　“我知道你对将军会有很多怨恨，但小翼你要明白，将军一直关心你们母女俩。你一定要理解他的难处。”刘伯伯强调道，“你多站在将军的角度想想问题，你会明白一点儿。”

　　刘伯伯说他已要求他的战友帮忙，希望能安排杨小翼和将军见上一面。刘伯伯递给杨小翼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两个名字：夏中杰、王莓。上面还有他们的住址。

　　“他们是夫妻，也曾是将军的老部下，现在在外交部工作，你到北京后可以去找他们。”刘伯伯说。

　　杨小翼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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