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女子(46)

四十六

　　当她们走到孔小妮美容厅时，遇到的却是防疫站与派出所的联合大检查。

　　那些人正在强行搬腾孔小妮店里的美容器材。

　　孔小妮们不让搬，他们就要搬。孔小妮们就将一件件美容器材像保护什么宝贝似的一件件搂进怀中、躬着腰撕按、紧抱，可防疫站和派出所的人生硬地往出抢，直抢得两下里扭作一团要打起来。正在难解难分之时，派出所有一人忽然罢手，从腰间“哗”地摸出一副手铐。

　　要不是见状冲进来的葛晓音大喝一声：“住手”，要不是这时候恰好来了焦大轮子，说不定孔小妮们就被铐走了！

　　焦大轮子显然认识这些警察，警察们看到他从车里走出来，没等他说话，便都住了手。

　　葛晓音和焦大轮子的到来给孔小妮壮了胆，她“扑通”坐在地上“哇”地哭开来。她哭着，哭声好大，但那种哭分明不是疼痛和无奈，倒仿佛小孩子没得到某件心爱之物，必须蹬踹着两脚、哭闹着才能拥有的哭。不过，即使哭她也清楚，派出所和防疫站的人，没抓她们完全是看在焦大轮子和她两个姐姐的份上，不是他们来的及时，她没准真就给抓走了，那样的话，可就麻烦了，不是罚款就是拘留，你能有什么话说。就她平日里心目中对法的印象，在这小小的石羊城里，无论是公安局还是派出所，对于她这个层面的人，还不是想逮就逮，想放就放。在这些人那里，法压根儿就不存在，你到哪里说去！即便有讲法的地方，可谁又能因为芝麻大点事儿花得起大把的时间和精力？而焦大轮子就那么几下子，就那么几句要钱给钱，要人改天到他的焦化厂去抓他的话，就嘻嘻哈哈地把事情给摆平了！他甚至眼也没有瞪，狮子口也没咧，派出所的人、派出所一个领头的和焦大轮子拍了下肩膀，说：“看在你焦老大的面子上，这次就免了！”说完一挥手，一帮人忽忽啦啦走了。

　　正如葛晓音猜想，孔小妮所谓的那个了不起的家伙，也不过就是个焦大轮子。焦大轮子叫孔小妮吃饭，目标并不在孔小妮，而是葛晓音和白莲。他不到吃饭时间就提前过来，本是让孔小妮再叫一下已经预约好的葛晓音和白莲，没想到，一来就碰上，甭提他有多高兴，狮子嘴都咧到耳根岔了。于是，派出所和防疫站的人一走，他就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对葛晓音和白莲说：“我可太幸运了，用不着让小妮再给你们打电话，也用不着我苦苦地等。”说完，也不管葛晓音和白莲是否答应，走到孔小妮跟前说：“这点屁事哭什么，收拾一下，叫上你的小姐妹们，走，一起吃海鲜去。”

　　可孔小妮怎会去呢，即使去了，又怎能吃得下呢！她没理他，她仍一个劲地哭诉。焦大轮子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不过，刚一会儿，他就又有办法了，他当着众人面，一拍胸脯、一启他的狮子嘴，底气十足地对孔小妮说：“你的事就是你焦大哥的事，包在我身上了，以后再要有谁来捣乱？”他停停，他挽胳膊挽腿地“哼哼”一声，忽然变得像戏台上的演员一样，拉长声凶狠地高叫道：“我就剥他的皮，抽他的筋！”一下子就把孔小妮给逗乐了！但她仍没有去的意思。焦大轮子就又神秘兮兮地走到她跟前说：“你葛姐和白姐可是你请来的，你要是不给大哥我这个面子，她们能去吗？她们要走了，你可得负责，即使不负责，把她们饿坏了也不好吧？”

　　话说到这里，孔小妮是想不去也不行了，她擦了把脸，立刻吩咐姐妹们赶快给葛姐和白姐美容，大家好一起去。

　　葛晓音和白莲对看一眼，焦大轮子这一招弄得她们不知该如何是好？

　　焦大轮子见她们踌躇，哈哈一笑说：“快去吧，女人出席宴会就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然后压低声音对她俩说：“去吧，今天不管怎样，你们都得去，为了给小妮压惊，对吧？”

　　焦大轮子这样说，孔小妮又催，小妮姐妹们也已做好了做美容的准备，葛晓音和白莲只好躺到美容床上，心想，本来就是做美容来了，且先舒服漂亮一回再说。

　　见她们做准备，焦大轮子终于轻松了许多。他吁出一口气，在葛晓音和白莲坐过的地方也拣一把椅子坐下，掏出打火机打火、点烟、深吸一口后，人就悠闲地吐着烟卷跷起二郎腿晃悠开来。他盘算肚子里的小九九——他打葛晓音和白莲的主意，主要是打唐林的主意，他要改造煤气管道，要覆盖和垄断全市市民的煤气供需，要把现有的、成片的、他现在所经营的局部煤气（由他的焦化厂供给的）管道全部改造。还想把城北那座市里已经立了项、已经与德国佬签了意向的大型焦化厂拿到手。他厂里现在所生产的煤气，还不能满足全市市民的需求，如果拿下这座规模宏大的焦化厂，如果改造好全城的煤气管道、真正地成为产供销一条龙……那还不把市民们用在炊事上的钱一分不拉都搜刮回来……想着，他便不由地“嘿嘿”一声，他得意极了，因为那可观的前景肯定是把自己摇身一变、变作石羊市的焦化大王没别的！但就是不能十拿九稳，倒是佐市长很支持他，要他大胆干，但在这件事上，即使佐市长支持也未必准行，因为钱攥在德国佬派来的那个叫做唐林的人的手里……所以，他要把唐林这个大财团弄到手！可唐林的缺口由谁来打呢？只有葛晓音和白莲（他已经将这两个女人与唐林的关系弄了个一清二楚）……

　　焦大轮子其实老早就知道孔小妮的这个葛姐。县城小，漂亮女人是数得着的，尤其是有知识、上档次的漂亮女人，真是寥若晨星啊！但他从未打过她的主意，外面毕竟有葛晓音和佐市长的一些传闻！到底是真是假他不想探究，而且他硬信其有不信其无，因为一旦要有，他要犯忌！那可真是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的事啊。再说了，老虎的屁股谁敢摸啊。想摸，除非把命豁出去！命，焦大轮子可不愿意轻易就豁出去。

　　这时候，他一边看着两个女人美容，一边拨手机叫车，这么多人，他那一辆车坐不下，更主要的是，他要在这两个女人面前摆摆他的威风，他的阔绰。

　　葛晓音和白莲做完美容，焦大轮子叫的那辆车早已停在了他的车后，见他倒车，也赶紧倒车，见他把所有的车门打开来，都照猫画虎。葛晓音、白莲、孔小妮与孔小妮的徒儿们走出来，焦大轮子一挥手让孔小妮的徒弟们朝后面的车走去，葛晓音们就上了他的车。之后，车在美容厅门前轻盈地画弧，焦大轮子再潇洒地拨拉着方向盘打一下回轮，车就如离弦的箭，开离美容厅，向座落在石羊广场南面的海鲜楼进发了。

　　二十二

　　石羊城虽小，但从大北到大南，也毕竟有一段距离。

　　坐在车上，葛晓音回想刚刚在美容厅亲历的一幕，又看着前面与焦大轮子一排就坐的孔小妮，终于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她审视着焦大轮子墨黑的后脑勺，仿佛说：你是真心、无私、慷慨的吗？

　　累了半天，葛晓音只想清静清静，又且海鲜楼临近，也需换换情绪。可当她举眼望见海鲜楼门前一片光闪闪、亮哇哇的小轿车时，一个有没有佐市长的车的念头又突兀地钻进了她的脑海……不过，焦大轮子并不容她多想，他猛打一把方向冲上，又来个急刹，她那念头便随晃动的车身烟消云散了。她吃惊地看一眼焦大轮子，直以为他的车出了毛病，因为这决不是开快车的地方。好在不知他提前作了安排，还是海鲜楼的工作人员想当然，里面正好凭空空出三个尚好的停车位，使他如鱼得水。要不非把那片亮哇哇的车，撞坏、压扁。不过，葛晓音突然觉得焦大轮子就是想压坏那些车，看他往上开时昂着头、不谦不让、目空一切的傲慢样儿，看他停下车、往楼里走时那个炫耀、轻蔑、不把谁放在眼里的德行，看他咧着嘴想把谁吞下似的那个张狂劲儿……

　　焦大轮子的车停下后，葛晓音仍后怕不已！她冒出虚汗的手心又不由地紧抓一回车把手。她忽然感到后悔，她后悔答应孔小妮，后悔跟着焦大轮子来这里。

　　这是个什么地方？除了艳俗的灯笼外，就是满墙壁的裸体画框……

　　当她们跟在焦大轮子身后走进焦大轮子预订的雅间时，这种后悔来得更加紧迫！焦大轮子今天并不是单请他们，这是一个三张桌子的大雅间，在她们进来前，三张桌子上已有一群陌生的西装革履和夹克衫们不稠不稀地围坐。虽然雅间的布局和装潢，比外面考究和雅致，但仍然摆脱不掉葛晓音心中的不快。那些坐在桌旁、叼着烟卷、嘻嘻哈哈、吵吵嚷嚷的食客们看到焦大轮子带了一群漂亮女子进来，目光立刻刷地射到她们身上。那目光不是螃蟹的爪子，又是什么？它们一个劲儿探探挖挖、探探望望地一会儿看画、一会儿又看看她们胸部地笑闹着，那揶揄的表情和亵渎的劲头真让她们如芒刺身。不过，葛晓音的不快很快就被他们谈论的话题瓦解了，他们谈论的也是金矿、也是金矿上所发生的事情……这样一来，她就又把心思集中在这上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塌方还是瓦斯爆炸？真的是曾经、一度时期让自己深恨的那个叫做叔叔、那个叫做陶金水的矿上又出了什么大事吗？

　　正当葛晓音竖起耳朵想听个明白的时候，雅间的门被“哗”地推开了，接着就见一个油头粉面的人、领着一个浑身挂满珠宝玉器的女人嚯啦啦闯进。葛晓音就闷声不响地木棱在那里领略那珠光宝气女人的不可一世。

　　焦大轮子更是傻子一般，一时间好像有谁劈头给了他一棒，怎么也说不出话来。要不是孔小妮一个劲与那些就坐的、好像老早就认识的什么王主任、李经理，什么董厂长、肖局长……一一地握手寒喧，整个场面就如忽然结了冰的冷库。不过，焦大轮子还是很快被解冻，却无法掩饰住内心的恼怒。他皱一下恶眉上的刀疤，瞪着眼恶狠狠地、不加任何掩饰地瞥了那人一眼。但稍停又百无聊赖地咧咧他的狮子嘴、嘻嘻哈哈地指着那女人给葛晓音和大伙儿介绍说：

　　“这是我老婆，麻翠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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