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女子(33)

三十三

　　葛晓音双手往风衣口袋里一插，连嗔带怨地说：“白莲要急死了，你还在这儿逍遥？”

　　华长万低声说：“她急什么急，打个电话回来就行呀！”

　　晓音说：“你丈母娘家就住在你的鼻子跟前，你咋不能过去瞧瞧？”

　　“瞧？”华长万讪讪地说：“瞧她做甚，谁来瞧我！让我一个汗手汗脚的大男人带孩子！”

　　葛晓音一看华长万顺着她的思路来，便把话软下来：“哟，我倒忘了，怪难为你的，孩子呢？”目光在他的屋子里搜索。

　　华长万也知趣，说：“孩子睡着了。”望着葛晓音推开卧室门后，就又和他的朋友们回到麻将的情景中，同时瞥了白莲一眼，像在说：“有别人，否则，看我如何收拾你。”

　　白莲随葛晓音进入卧室，近乎悲壮地伏在床边，眼角有点湿润，目光在孩子光洁而平静的小脸上游移。

　　葛晓音也俯下身，在白莲的耳边悄声说：“记着，你妈病了，高烧不止。这两夜是我陪你一直守在医院里！”她垂下眼睑，望望白莲脖子里的绷带又说：“要尊重事实，这伤是坐三轮送你娘去医院时，被断裂的树枝划下的！”

　　白莲不置可否，她下意识地感到晓音这根救命稻草，要抛下她在这阴暗的、墓穴般的屋子里，泪水便涌满眼眶：“葛姐，我，我……”

　　噢，是的。她这个苦命人没理由挽留朋友，没理由让自己的朋友一块儿来承受自己的痛苦，而她的朋友也没理由再呆在这里，夹在他们夫妻之间！

　　葛晓音抬眼望望床上那个面容娇好、惹人怜爱的小不点儿，她相信白莲、相信她这个做母亲的人必定能处理好一切！

　　葛晓音摆出一副撑腰做主的架势扶起她来，郑重地说：“送我去。”

　　白莲就抹一把眼泪，勉强推开卧室门，跟在她身后，越过麻将桌，听着麻将声中华长万说着不送葛晓音的客套话，走出门去。

　　黑，如过道般狭长的院落里阴黑无度，只有雪的反光将她们挤轧在黑压压倾斜的高楼与楼前一间间低矮的小平房中的身影模糊地显现。葛晓音边走边警惕地回望着白莲家那个黑洞似的楼门，等确定没有华长万的跟踪后才迅疾无比地打住脚步，两手儿抚紧白莲的肩膀唤着白莲的名字，看着白莲在暗夜中深陷、幽怨、冷寂且又开始酝酿着泪水的双眼，变作一个世纪老人般地叮咛道：

　　“振作起来，看着我。没什么了不起的，人生苦短。一切很快会过去！而且，为了你的母亲和孩子，你不应该胡思乱想，寻死觅活，你也不必要内疚，像华长万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值得你为他内疚和守身如玉。活得轻松点，不要把一切看的那么重。”

　　汽车喇叭声划破夜空、穿过铁门轰响在白莲和葛晓音的耳边，她们以为是黄敏等烦了，鸣喇叭催促，没想到走出去一看，车对面又黑乎乎开来一辆不知什么牌子的车，而胡同太窄，黄敏必须将车倒出去，可类似这种倒，就这一会儿功夫，黄敏已经倒过两回，所以这一次，他怎么也不想倒！他不知道狮子街这胡同为什么规划成这样窄，通通一条道，非得让人倒来倒去！他想逼对方倒出去，自己好勇往直前，于是，就使足劲儿鸣喇叭，哪怕将其消音报废！其实，这一次对方根本没有让他倒的意思，见他的车突然停下，只打开远光灯虚晃了一下，就如做了贼似地急慌慌往外倒去。

　　这让黄敏刚得胜的喜悦一扫而光，又心生疑义，因为对方牛眼似的车灯比他的亮，光柱也比他的强！这种档次配置的车石羊城里并不多，怎么会那么乖巧，刚才那两辆让他倒来倒去的破桑塔纳还一点不让步呢，怎么这车反倒……便想把车开前去看个究竟，看看到底是谁，不想葛晓音和白莲却在这时候走出来了，他便只好将按在喇叭上的双手放下、朝左探探身，将车门打开！

　　葛晓音走上车，但看着白莲惨惨戚戚、充满幽怨、布满泪痕的面容、与冷风一吹就能倾倒的身体，还是不大放心，就又摇下车窗玻璃、探出头，随着启动、倒退的车速再一次重申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真的、真的，一切很快会过去！忍耐一下，明天、明天、我明天一早就过来！”

　　黄敏的车终于退出了胡同，可刚退出去的那辆车又忽然串出来，黄敏转弯，那车也转弯；黄敏放慢车速，那车也放慢。就这样僵持一阵后，那车又“嚓”地越出去！不过，就在这越出去的当儿，黄敏终于看清了车型和车牌号——M08888。葛晓音也看见了，她看见了自己仅能分辨出的越野车型和一个又宽又黑的身影，他俩便不约而同地发出一个暗哑而惊异的声音：

　　焦大轮子。

　　黄敏就切齿地跟了一句：“我操！”

　　在石羊城里，没有焦大轮子不知道的事，白莲出事那天夜里，他从孔小妮美容店出来，马上就从和他一起打麻将的派出所所长那里打听到了唐林和白莲在黄虹宾馆被捉的事。在市里建焦化厂这件事上，他费尽心机要把这个项目拿过来，独霸石羊焦化，然而，贾环明书记就是不把项目给他。他终于打听到省城有个倪总要投资这个项目，而且已经派一个叫唐林的人到了石羊，这使他立刻联想到白莲和这个来人的关系，如果那个出事后逃跑的外地人就是这个唐林，那他这件事就有了回旋的余地。因为他在孔小妮店里认识了白莲，白莲又是葛晓音和孔小妮的好朋友，他可以通过这三个人打听清唐林投资的意向与作法，然后对他进行公关，把这个项目或者揽过来，或者插一杠子，或者干脆搅黄，让他们闹不成。他一方面在各个宾馆、旅社查找唐林下落，一方面跟踪白莲，如果确定了白莲和唐林的关系，如果确定了那个溜走的人就是唐林，他就又有了一张和唐林讨价还价的筹码。所以，他每天都要顺路或绕道到狮子巷几次，今天他跟了一辆车进巷，以为是唐林的车来接白莲，心中大喜，谁想没见到唐林和白莲，见到的却是黄敏和葛晓音，当他从倒车镜里看清车上的人后，怕对方也看出他来，便缰持一阵后，加大了油门越过去。

　　十五

　　送走葛晓音，华长万坐下来继续和他的狐朋狗友们玩麻将。

　　对于白莲的死活，华长万向来不放在心上，只是每天到幼儿园接孩子让他烦。那天，白莲她们厂的人堵市委大门，他想堵大门或许能堵出些钱来，所以才主动地去接孩子，不想白莲一走就是三天，后来听人说那天晚上他丈母娘被树枝砸伤住了医院，白莲一直在医院里陪侍，就不闻不问了。他不想去看，就懒在家里装着不知，只好自认倒霉地每天接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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