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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半夏听到这么一句话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是没有一丝光亮的绝望。

  "半夏,我们结婚吧!"他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她攥紧拳头。那仿佛是一个梦,梦里依稀有她最诚挚的感情、最歇斯底里的爱。她以为还没到山穷水尽,她以为一切都还有转机,她心里是这么想的。抱着这么一点儿微弱的希望,她以为她能安然地在这个偌大的冷漠的城市里好好地生活下去。

  没想到她心底最亲密的那个人已经娶了妻,做了别人的丈夫,成了另一个家庭、另一个女人的支柱。

  她不觉得心碎,只觉得心被一层层地剥下来,刮下血肉,各处狰狞不堪。她张着嘴,声嘶力竭地想要说点儿什么,嗓子里却像是堵了块石头,透不过气来。

  她躺在病床上最痛苦的时候,他对着她发誓:"半夏,这辈子我只爱你!"

  他怎么可以这么对她?她为他打掉过孩子啊!他们那么亲密,她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人和她一样与他亲密了。怎么一转身,他已经再也不可能属于她了?!

  她浑身僵硬地站着。江远看出她的不对劲,出声问她:"你不要紧吧?"

  她拽紧江远的衣服,张着唇,发出啊啊的轻声。她眼里蓄满泪,一颗一颗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滑下来。

  她好恨,她想要发泄出来,他对她说过这辈子都要和她在一起的,他抱着她发过誓的。他的这一生不是早就许给她了吗?是她说的分手,可是他打了她一巴掌啊,他打的时候不心疼吗?打在她脸上的时候他是什么感觉?他明明知道她的性格,怎么还可以做出那样的事,那样叫她一辈子都不能原谅的事?!

  她那一段时间脾气不好,对他不好,他有没有想过她的苦?她在外面累死累活,回到家还要给他做牛做马,他怎么就不能体贴体贴她呢?

  她是寒了心啊,那一巴掌打灭了她心里所有的火光。

  熄了火的夜,黑漆漆的,就只留下她一个人受苦,他已经另结新欢。她好恨,她好恨这男人这么快就把她忘记了。

  她站立不稳地滑下去,幸亏江远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她抬起头来,满脸的眼泪。

  医院的走廊里,连两旁的墙壁都刷得那样惨白。

  江远看着她,心想:这是怎样一个楚楚可怜的女人!他从她模糊不清的声音里分辨出那三个他熟悉的字眼儿,她在叫方懋扬的名字。

  他突然冲动地想用指腹抹去她颊边的泪,可他的手才微微松开她准备抬起来,她的身体就像没有骨头一样往下滑。

  江远只能用手托住她下滑的身子,看着她趴在他胸口垂泪。他想:你真是傻,竟然傻成这样!

  第五章等下一个天亮

  成年后,我们渐渐接受分别和无奈,原来它们都是那么平常的事情。我们用青春去换来沉默,这就是成长。孔半夏总是在心底这样安慰自己:方懋扬,方懋扬,我蹉跎了这些年华,不是因为放不下,只是我们在一起的那些岁月会偶尔蹦出来,它一蹦出来,我就感到筋疲力尽。

  程潜说:"你这样真像个怨妇!"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明眸皓齿,顾盼生姿。于是她转过头去问他:"哪里像是怨妇?"

  程潜蹙眉不答,目光锐利像鹰。她于是恹恹地,终于说出一句实话:"我没有想要挽回什么,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其实早已猜到。我这么痛苦只是气他成双成对,而我却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又问他:"今年春节你回不回家?"

  程潜一副不大想回去的样子。半夏有些看不过去,说:"你爸你妈都很想你,每年我回去的时候他们都拉着我左一句右一句地问你的情况。"

  "我这不是工作忙吗?我做的是国际买卖,哪里有春节可以休?我去休息几天,国外那些客户早被别人套去了。"

  程潜说得对。半夏也不再多说,买好飞机票,两天后飞回老家。

  那位老部长定在年后做手术。半夏再次在医院见到江远,想起上次的失控,不免有些尴尬。

  "今年你要回去?"他笑问她。

  "是呀,明天的机票。"

  "一路顺风。"

  他浅笑,眉梢轻扬,带着淡淡的温柔,面目英俊,走道里白炽灯的光线打在他脸上,映出一片灿烂。他浅笑着告别:"手术后我就回美国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半夏,保重。"

  半夏走远,江远还站在走道上,以一种奇特的心情看着那个身影渐渐远去。

  他心里一动,有什么想法在脑子里一转,可是他还没抓住,那感觉就消失了。此时他还不知道他没有抓住的是什么,等他知道的时候,悔恨已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

  半夏下了飞机,她父母都来接她。南方的冬天很冷,却没有雪。她穿着厚厚的大衣,随父母上了出租车。在车里她母亲嘘寒问暖,她父亲坐在副驾驶座上和司机聊天。

  "你女儿在外地工作啊?"

  "是呀,在北京当医生。"

  "哟,那真是厉害!"

  "呵呵,这孩子从小就勤奋懂事。"

  父母在外人面前谈起她,从来都是骄傲自豪的语气。她是他们生命的延续,她考上医学院的那一年,妈妈更是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连声念叨:"半夏是妈妈这辈子最骄傲的作品。"

  一会儿,车开到了熟悉的街巷,红砖的老房子,爬山虎苟延残喘地吊在墙壁上,烘托出那么一种怀旧的沧桑气息。

  半夏下车,湿冷的风吹来,卷起她大衣的一角,冷风一下子灌进去,冻得她一个瑟缩。半夏的妈妈说:"我们一会儿去逛商场,大过年的,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张罗。"

  半夏想起小时候每到过年,都会等着妈妈从商店里买回新衣新裤新鞋,无比欢喜。后来她每月都与同事在大商场购物,却再也没有了这种欣喜。

  这个城市发展得很快,商场里东西也琳琅满目。半夏正站在柜台边试鞋,对面走来高挺英俊的男子,不是谭谏严是谁?

  她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城市碰到他。他身边站着的男子站姿端正,气质清冽,这样的两个人在人群中很扎眼。

  "半夏?"他亲切地打招呼,半夏的妈妈也早注意到有这么一个出众的男士默默看着他们,倒没想到这人认识自己的女儿。她当下高兴,和蔼地问女儿:"半夏,这位先生是?"

  "妈,这是谭谏严,我在北京的朋友。谭谏严,这是我妈妈。"

  谭谏严笑得热情,"伯母也来买东西啊?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我朋友给了我几张这儿的金卡,可以在现有折扣上再打八折。"说着他用修长的手指拉出皮包,从中抽出一张金卡双手递到半夏的妈妈面前。半夏的妈妈起先推辞,后来他说只是来旅游,用不上,又说还有几张,她才接了过去。又聊了几句,她已经热络地叫他小谭。

  "小谭有空就来我们家,阿姨做一桌子好菜招待你。"

  谭谏严长眉一挑,眼神掠过半夏,眸底光华无限,说:"那是当然,到时候就要打搅您了。"

  半夏的母亲笑呵呵地说:"不打扰,我们欢迎还来不及呢。"

  半夏以为聊天基本结束,他们就要走了。可是等了等,谭谏严没有走,反而问她:"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我还要陪妈妈去看男装。"她模棱两可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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