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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为还是当大夫的好。”

  “为什么?”

  “明摆的,现在看病哪个医院不是挂号处前早早就排满了人。有的为挂专家号还会排上一夜。可你什么时候见买书的有头天晚上就去排队的?”

  肖娜笑了:“朱国平,想不到你现在也变得这么实际了。”

  朱国平说:“人一到中年,就从天上掉到地上了,想不实际都不成。”

  转眼,出租车到了肖娜住的楼下,原来竟是医院旁边一座灰色的外表看上去破旧不堪的四层筒子楼。

  “我到了,谢谢你专程送我。”

  肖娜下了车,目送着朱国平乘坐的出租车开走,才转身走进楼去。

  感冒好了,朱国平又恢复了原来的生活节奏,精力充沛、精神焕发,就像一辆飞快奔跑在赛场上的汽车,突然间出了一点小故障,在经过机械师迅速排除之后,又重新驶回到原来的赛道上。但是这种好心情并没有保持多久就变得不复存在。

  今天一上班,顾副局长便催问出国总结报告的初稿写好了没有,说上边等着要,不能再拖了。话里话外透出几分明显的责怪之意。从顾副局长办公室出来,朱国平免不了又是一肚子的气,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该自己干的活全推给了别人,谁出国谁写出国总结报告,按说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可他们出了国回来却让别人替他们写报告,这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朱国平的愤怒虽不无道理,但顾副局长其实未必是有意偷懒。这次由顾副局长率领的包括朱国平所在办公室的领导王主任在内的几个处长去国外访问,是对上次一个访华代表团的回访,因此并没有太多的实质性内容,加上回国后王主任就被安排去党校学习,顾副局长带领其他几位处长又迅速投入了一个全国性座谈会的筹备工作,所以,就把写出访总结报告的事交给了朱国平。

  有意见归有意见,上级交办的事情还是要办。朱国平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重新找出顾副局长几天前交给他的一大堆有关这次出国访问的资料,然后按照顾副局长事先列出的五个方面写起了初稿,到了下班时竟也洋洋洒洒地写出了五六千字,读了一遍感觉还不错,几个颇觉得心应手、意顺笔畅之处使他仿佛真的像出了一回国似的竟有了一种身临其境之感。进而甚至想到,即使是那几位真的出了国的人也未必能写到这样的程度,心情便渐渐地转而开朗起来。第二天一上班,朱国平就把打印好的出国报告交到了顾副局长的手上,顾副局长正准备出去开会,皮包都夹在腋下了,接过报告,就站在办公桌旁匆匆地拿眼扫了一遍,然后放进了抽屉里,并没有说什么,这多少令朱国平的心头掠过几分隐隐的失落。

  自上次同学聚会和肖娜分手后,朱国平一直记着要送书给肖娜的事。为此,他将家里的书重新翻了一遍,将凡是经龚燕手编的有点意思和看头的都挑了出来,装了满满一个大帆布包。随后给肖娜打了电话,问她什么时间在家?他好把书送过去。

  肖娜有些惊讶他还记得这件事,不安道:“我只是随便一说,真是不好意思。”

  “那我等你下班后去吧?”朱国平说。

  “我下班后还要去英语进修班听课。要到九点钟才能下课。”

  “啊,是这样,我还说请你一起吃晚饭呢。”

  “谢谢!吃饭就不用了,而且也来不及。”

  “那我就等你下了课再去,行吗?”

  “当然可以,只是有些太晚了,还要让你跑一趟。”

  “那有什么,没关系的。”

  朱国平循着上次的记忆,很容易就找到了肖娜的住处——那座与医院旁门相临的灰色的四层筒子楼,看上去楼龄至少在半个世纪以上,处处都显露出破旧不堪的样子。一踏进黑乎乎、脏兮兮的楼道,便会闻到一股只有在旧家具店里才能闻到的那股陈腐的气味,熏得人喘不过气来。按照肖娜留给他的房间号,朱国平终于在第三层找到了肖娜的家。他环顾了一下被煤气灶、破纸箱和杂物拥挤得似乎喘不过气来的的楼道,怎么也搞不明白,肖娜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他轻轻地在门上敲了几下,没有反应。他看了一下手表,刚好九点一刻,这是昨天他们在电话里约定的时间,显然,她还没有回来。正在他犹豫不决是站在这里等还是到楼下门口去等的时候,在楼道的另一头闪现出一个身影,从走路的节奏和姿态上,他一下便断定是她,尽管他已经不记得她上学时走路的样子了,但他现在只看了一眼便一下子都回想了起来。她走路时的姿势很美,像她的容貌一样。这使他更加坚信他曾经总结出的一个结论:所有漂亮的女人、或者说所有令他怦然心动过的女人,她们的各种姿态——坐立走卧都是美的,无一例外。

  果然是她。她抱歉说让他久等了,他忙解释说自己也刚到。匆匆握过手之后,她便把挎包换到另一只手上,然后用腾出的另一只手去口袋里取出钥匙打开了房门。这是一间十四五平米大小的房间,整个房间里浸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这与从肖娜身上发出的那种好闻的香味是一致的。房间里整洁、雅致的陈设与楼道里的髒乱拥堵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脱去风衣的肖娜里面穿了一件圆领的墨緑色羊绒衫,下面是一条精心熨烫后挺括的西装裤,替代了医院里千篇一律的白大褂,更衬托出她优美的身体曲线。一头烫过的乌黑而光泽的短发弯曲得犹如微风拂过海面时跳跃出的浪花一般,蕴涵了一种说不出的神奇的美感,而与这乌发相映的则是一段脂玉般细腻光润的脖颈和挂在脖颈上的一条精致的铂金项链。

  当她把一杯沏好的茶放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已经把给她带来的书从帆布包里一本本拿了出来,然后交到她的手上。她接过书,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拿来这么多,恐怕一年都看不完。真要好好谢谢龚燕。对了,国平,这里面有你写的书吗?”

  “我可没有这个本事。”

  “怎么没有,我记得上学的时候,班上一大帮男生老是爱追着你听你神侃。听说好多故事都是你自己编的。有惊险的也有幽默的,要是写出来,说不定会是很畅销的书呢。你大学毕业后没去文化单位真是可惜了。”

  “也许是吧,但现在那些瞎编的兴趣和本事早都没了,我眼下会的也许只剩下写文件了。”

  “写文件也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本事呀。每次政治学习念文件的时候我就想,那些措词严谨、滴水不漏的文件或是领导的那些讲话都是怎么写出来的?既有理论,又有例证,一套一套的让人一听就觉着自愧不如、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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