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局主席(75)

七十五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鲁迅

　　字很稚嫩，是写在作业本纸上又拼在一起贴到墙上的。

　　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鲁迅听到鲁迅了，好像这位文化和思想的巨人压根儿就没在中国存在过。陶玉宁感到一阵温暖，仿佛夜行人忽然发现远处有灯光。

　　王小东决定就在陆军家过夜，和陆军睡一个床。

　　刘起阳、陶玉宁告辞而出。

　　陶玉宁说：“我没想到你会同意你儿子在陆军家睡觉。”

　　刘起阳一手电筒一手竹棍走在前面，不回头地说：“为什么不行呢？”

　　陶玉宁说：“咱不谈虚的，你就不怕王小东弄一身虱子吗？”

　　刘起阳哈哈一笑：“那怕什么？他爸爸当知青时不也弄了一身虱子吗？大不了回去把衣服烧了，再剃个光头。”

　　陶玉宁说：“你还剃过光头？”

　　刘起阳说：“是啊！”

　　陶玉宁笑起来。

　　刘起阳说：“这有什么好笑的？”

　　陶玉宁不笑了，却“啊”地大叫一声。

　　刘起阳霍地回过身：“怎么了？”手电筒就指向了陶玉宁脚下。

　　陶玉宁却指着天上兴奋地说：“快看！银河！”

　　刘起阳松了一口气，说：“吓我一跳。银河有什么大惊小怪？”

　　陶玉宁说：“你知道吗？在北京，好多年看不见银河了。”

　　他们就那样站住了。仰面朝天，孩子般指点着牛郎织女。

　　陶玉宁忽然长叹一声说：“伟大的爱情都是这样遥遥相对。”

　　陶玉宁说完这句话后他们就都沉默了，只是久久地看着银河。

　　三间教室变成了六间，外加一间办公室。一个简单、实用、明亮、不透风不漏雨的梅家坝小学站起来了。梅校长高兴地流出了眼泪。孩子们一间间教室跑进跑出。乡长紧紧握着刘起阳的手说：“王主席，借农民的名沽名钓誉的人我们见多了，没想到你是一个干真事的人！”

　　村民在谷场自发组织慰问演出，刘起阳手痒，拿过一位村民的二胡拉了一出《都有一颗红亮的心》，赢来一片混乱的叫好和掌声。刘起阳未尽兴，又唱了一段《打虎上山》。王小东又一次被“爸爸”震住了！

　　帐篷已经拆除，工具行李已经装车，就要离开梅家坝了。王小东怎么也没想到和陆军告别时自己居然哭了。

　　返回的一路上王小东一直沉默无语。

　　回到家里，王小东一进家门吴小满就盯着他脚上破旧的解放鞋说：“哎！这从哪捡来的？你的鞋呢？”

　　王小东说：“一会儿告诉你。”脱了鞋，一头钻进洗澡间。

　　洗澡出来，王小东一边风卷残云般扫荡桌上的饭菜一边说：“妈，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我真不相信农村读书条件那么糟糕。那哪叫学校？东倒西歪缺门少窗的破瓦屋，高高低低五花八门的课桌椅，而且还两个年级在一个教室上课！”

　　吴小满看着儿子晒黑了的脸。

　　王小东说：“爸爸真是做了件大好事！当地老百姓感谢得不得了！还给我们慰问演出。爸爸上台唱了一段样板戏，还拉了一段二胡。”

　　吴小满说：“什么？你爸爸他拉二胡？”

　　王小东说：“是啊！下了台我问他，爸，我怎么不知道你会拉二胡？他说，你不知道的事多了！”

　　吴小满摇了摇头。离婚多年，很多事她也不知道了。

　　王小东说：“我这次最大的收获是交了一个朋友，他叫陆军。刚见到他时还以为他大我好几岁哩！后来才知道我们是同年同月出生，前后只差七天。他在前，我在后。”

　　吴小满说：“真巧！他爸爸妈妈什么工作？”

　　王小东顿了顿说：“他爸爸早就不在了。他妈妈是梅家坝小学——就是我爸捐建的那个小学的老师，当了十几年民办老师，后来终于熬到要提校长了。提了校长就有希望转正了，可她突然病倒了。结果，校长没提成，转正也落了空。他妈妈的病一天比一天重。他本来学习很好的，不得不退学回家，一边种地一边打点小工挣钱给他妈看病。他家很穷，除了过年，平时没买过肉吃。他妈妈又需要营养，他就做了一把弹弓，每天打几只麻雀给妈妈吃。”

　　吴小满说：“孝顺孩子。”

　　王小东放下筷子，拿过书包，翻出一把树杈弹弓：“这就是他的弹弓。”

　　吴小满说：“哎？你怎么拿来了？”

　　王小东说：“陆军看我很喜欢，分别时就送给了我。”

　　吴小满说：“那你也不能要啊！他还怎么给他妈妈打麻雀啊？”

　　王小东说：“他说他可以再做一把。”

　　吴小满一咂嘴：“王小东！你也太不懂事了！”

　　王小东说：“嗨！你的儿子还能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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