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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不自在,很不自在。穿着这样的衣服让我不自在,林晨树拉着我向每个人介绍我是他的女朋友让我不自在,那些人看我的眼神让我更不自在。我仿佛一只丑小鸭,误入了天鹅群,我很不安,连手脚都觉得无处安放。

  林明远的态度也很奇怪,照理我破坏了他给儿子安排的相亲大计,即便不能当场发作,也应该给我点脸色看看的。可老头仿佛一点也不在乎,对我也相当的和蔼,甚至拉着我介绍一堆的世伯婶婶给我认识,弄得我的脑袋直犯晕。我的不聪明的脑袋都快转不过弯来了,我有种被算计的感觉,却搞不清楚自己哪里被算计了,也不知道被谁算计了,林晨树?还是林明远?

  林晨树初时还努力扮演着男朋友的角色,殷勤地介绍我给他的朋友,后来也不知道我是说错了什么还是做错了什么,他忽然就生气了,沉这一张脸也不和我说话,待到林明远拉着我七大姑八大姨那转一圈回来,就再也找不到他了,真不明白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容易生气。

  一个人也好,我还乐得自在。我看得出来,除了刘公子,他的那些朋友,尤其是女性朋友,都等着看我的笑话,只要我一转身,她们就凑在一处对我指指点点,我甚至还听到一个尖利的女声飘过我的耳际“我敢打赌林晨树一个礼拜就会甩了她”,我是招谁还是惹谁了,这么咒我?幸好是假的,若是真的会怎么样,想想都不寒而栗。

  趁着没人注意,我赶忙装了一大盘吃的,在花园里找了个僻静处,开始吃我迟到的晚餐。味道还不错,我很快干掉了一盘,有心再去拿一盘,想想刚才那些人看我的眼神,我就胆怯了。以后我再也不要来这种地方了,都不能吃饱,还要不停地微笑微笑,我脸上的肌肉都是僵硬的。

  我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脸,舒舒服服地伸了一个懒腰,仰望天空,月朗星稀,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吧?我伸直了腿,想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这才发现自己的脚有些疼,脱下鞋,仔细一看,小趾竟被磨出了一个很大的水泡,轻轻一碰,竟是钻心地疼,这么细、这么软的缎带竟能把脚伤成这样,看来美丽柔软的东西,一样能伤人至深。我不由苦笑,这就是美丽的代价吧,我好象付不起,我怕疼,怕得要命。

  屋外的人开始陆陆续续往里走,大概要开香槟切蛋糕了,我揉了揉脚,准备穿上鞋子也进去了。摸了摸,却只发现一只,另一只怎么也摸不到,难道是刚才因为疼一踢踢远了?我有些着急,找不到待会光着脚出现在大厅里,丢人可就丢大了,我好歹也得顾及林晨树的面子。

  我猫着腰在草丛中寻找,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手上正是我失踪的那只鞋,我喜出望外,连忙接过,连声道谢。对方竟然没有一点反应,我有些奇怪,抬起头,我立刻呆住了。

  江南,竟然是他。

  曾经无数次想象过与他的重逢,不是这样的。我应该是优雅的、迷人的、可爱的,决不是现在这种狼狈的样子。赤着脚,头发凌乱,因为找鞋子我甚至把裙子的一角扎在腰际,我现在的样子绝对象正在插秧的欧巴桑,重逢,我想了千百次的重逢,我怎么可以是这个样子。

  若他也象我一样狼狈就好了,偏偏他比我想象的还要俊朗,还要风度翩翩。为什么五年过去了,在他面前我仍然狼狈不堪?

  我拢了拢头发,把裙角放下来,理了理裙子,我不敢看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只好让自己忙个不停。我在椅子上坐下,准备穿鞋,江南突然弯下了腰,低声说:“我来。”

  我整个人都不能动弹,傻傻地看着他缓缓地给我系上鞋带,一圈、两圈,再在前面打一个蝴蝶结,他的手指纤细而修长,我呆呆地看着这双手,几乎忍不住身手想触摸它,终是忍住了。

  他做这一切显得亲切而自然,仿佛理所当然,系完最后一个蝴蝶结,他拍拍手,起身,我仰脸看他,他的表情淡淡的,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沉默了许久,我觉得我应该说些什么,虽然我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刚要开口,却听到一个低柔的女声在唤他:“江南,原来你在这里。”

  来的女人年纪和我差不多,不能说有多美,但她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风景,让你的眼睛舍不得转开。她一身浓烈的黑,披了一条红色大花的披肩,配上精致小巧的脸,看上去说不出的舒服,说不出的熨帖。我很后悔自己竟然穿了一身红,这么明艳的红,只能让我在她面前自行残秽。

  她很自然地挽住江南,笑着说:“要开香槟了,进去吧。”

  是很亲密的关系吧,这种亲昵感不是装出来,也不是短时间可以培养出来的,是什么人呢,女朋友?我的心乱作一团,还隐隐作痛。

  江南冲她微笑,从刚才到现在,他的表情始终是淡淡的,没有笑容,原来他会笑,而且笑得如此温柔,只是不是对我。

  江南替她拢拢披肩,然后对她说:“我高中同学,杜晓西。”然后转向我:“我太太,裴静书。”

  太太?我曾经想过很多次,江南会是什么样子,还在恨我吗?想过无数种可能,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他可能已经结婚。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以为忘记一个人,再爱上另一个人,五年还不够,原来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想,原来是我比别人慢了半拍。

  裴静书向我伸出了手,我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声音很好听,带着笑意:“你好,听江南说起过你。”

  是吗?他还会提起我?我有些好奇,我强作笑颜:“他说我什么?一定不是什么好听的话。”我忍不住去看江南,他微笑着看着静书,为她拂去披肩上的一片落叶,他根本都没有看我。

  “他说你是他们班成绩最差的同学,所以一直记得你。”静书有些不好意思。

  原来他记得我是因为这样,我的心顿时沉入了冰窖,有冷又痛。我没有再去看江南,何必自取其辱,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我是他的同学,成绩最差的所以印象深刻的同学。我努力挤出一点笑容:“他竟然还拿这些成年往事来取笑我,我早就忘了。”

  江南,自从静书来了以后没有正眼看过我的江南,冷冷地扫了我一眼,我说错了什么吗?我的身子忍不住簌簌发抖,几乎站立不住,一只手适时地搂住了我的腰,我抬眼望去,是林晨树。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我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喜欢他。

  “师兄认识晓西吗?”

  师兄?他们早就认识吗?也是,都是F大的,又是同一个系,江南长一届,认识也不奇怪。

  江南依然淡淡地:“我们是高中同学,她没有和你提起过我吗?”

  如果我不知道江南已经结婚,我一定很害怕他误会我是林晨树的女朋友,但是现在——我很感谢林晨树,他让我在江南的面前不象一个傻瓜,一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傻瓜。

  林晨树宠溺地看着我:“说起过,说你是她们班学习成绩最好的,所以一直嫉妒你的脑袋好来着。”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些,他怎么知道的?难得还能用我的语气说出原话来,我疑惑地看看他,他冲我笑笑,搂着我的腰的手搂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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