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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不能。”我一边给郑成功穿一件干净的小上衣,一面说,“我忙得很。我今天要再去一趟工商局,说不定就要耗上一个上午,中午还要回来伺候这个小祖宗吃饭睡觉,下午要去店里看看装修厨房的进度,要是我不去盯着,那帮人只会成天磨洋工,对了还有,我约了两个来应征的服务生傍晚见面,你上次介绍来的那几个都是什么衰人啊,一张嘴都讲不好普通话。”

  “郑老板日理万机。”她语气讽刺。接着浴室里传出南音洗澡的水声,她顿时一脸坏笑,“你要是不方便就跟我直说,千万别客气。”

  “滚吧你,那是南音——怎么我的屋子里就不能偶尔留宿个正当的人么?”我的语气听上去义正词严。

  “我想和你聊聊。就一会儿。”她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很正经,吓我一跳。

  “不介意我一边化妆一边和你聊吧?”我故意装作没注意到她的神色。

  “你给我讲讲西决这个人,行不行?”她的声音突然间变得很低。

  “有什么好讲的?是个好人,就是无趣。”她那副样子还真是好笑,也不看看自己是多大的人了,还沉浸在陷入情网的少女的角色里面。

  “我就是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江薏自顾自地说,“他看上去好像很随和,好像很好应付。可是我根本不知道有什么事情会让他特别高兴,又有什么事情会让他特别不高兴,东霓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为什么不换个角度想想呢,”我一边刷眼影,一边打了一下郑成功伸向我的化妆盒的小手以示警告,“因为他不那么在乎你——所以不管你做什么,既不会让他特别高兴,也不会让他特别不高兴,多简单的一件事。”

  “我只见过一次他真的生气——就是他知道我那时候还有老公。其实我不是故意要骗他的,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江薏笑了一下,眼光似乎是望着很遥远的地方,“现在想想我还真的蛮怀念那个时候的,至少我可以看见他的真性情。”她显然是像个受虐狂一样满心甜蜜地回想着那段整日打电话但是西决坚决不接的日子,那种心情类似于穿着一双妖娆昂贵的高跟鞋,就算需要寸步难行地忍受它磨出来的灼人的水泡,也还是不肯脱下来——女人就是贱。

  “那么你还来找我干什么?你直接跟他说你希望他虐待你好了,反正你乐在其中。”我冷笑。

  “你能不能正经点儿啊?”她不满地抓起可乐一通乱捏。

  “轻点儿好不好,”我冲她尖叫,“那个家伙也算是我们家一口人。要让雪碧看到你这样她准和你拼命。”

  “东霓。”她期待地看着我,“你见没见过他以前交女朋友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好问题,你不如直接去问陈嫣。”

  “我就是想知道他是和谁在一起都这样波澜不惊的,还是只有和我在一起才这样。”

  “江薏。”我咬了咬嘴唇,“你动真的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算是吧。”然后她抬起头,像是终究没有鼓足勇气那样,深深地扫了我一眼,又看向了窗外,“前天晚上我问他:‘我们结婚好不好?’他说‘行’。我又问他:‘如果我不问你,你会不会主动向我求婚?’他说:‘不知道。’然后我说:‘那么我们还是等等再说吧,可能时机还不成熟。’他就说:‘那好吧。’我就有点儿不高兴了,我说‘你能不能让我知道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说‘能’。我说‘那么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他就说:‘我什么都没有想。’我真的是彻底被他打败了你知道么?”

  要不是因为她脸色惨淡,我就真的要笑出来了。这段对白着实精彩,我能想象西决那副无辜的表情,以不变应万变,但就是噎死人不偿命。出于人道,我一本正经地跟她说:“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那么擅长表达,而且我小叔和陈嫣那档子恶心的事情又刚刚过去没多久,你不是不知道,总得给他一点儿时间吧。”

  “我就是觉得,他好像没有办法完全信任我。”看来她不算太笨,毕竟还是看到了问题的核心。

  “你也不用太在意这些,他从小就是这样的,想让他直截了当地表达点儿什么简直难死了。我听我三婶说过,我的二叔,就是西决他爸就是那么一个人,所以也不是他的错,是他遗传了那种死骨头不痒的基因……”

  “喂。”她冲我瞪圆了眼睛,“不准你这么说我男人。”

  “我呸——什么时候就成了你的男人!”我转念想起一件非常无关紧要的事情,但是这件事情顿时让我有了种惊悚的感觉,“天呀,江薏,如果你真的嫁给了西决,那我们家里面——我,你,唐若琳——不会吧,简直是93级高三(2)班的同学聚会。”

  她完全不理会我,慢慢地说:“你知道有一回,那是在半夜里,是我和西决刚刚……”她斟酌了一下用词,有些害羞地说,“是我刚刚离婚的时候,我去找西决,怕他躲着我,我直接找到了学校去。那时候学生们都还没有下课,办公室里偏偏只有他一个人,我就径直过去,把我的离婚证甩在他桌上,然后转身就走,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酷。”我淡淡地笑。她太谦虚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可是我知道。弄出一副玉石俱焚的样子来,又激烈又凄凉,演给人看,“你瞧我为了你什么都不要了”,百分之百就能让西决那种死心眼儿的家伙投降——可是,老天作证,她是为了西决才离婚的么?她和她前夫早就相处得一塌糊涂了,这是我们原先的老同学都知道的事情。

  “我走出去的时候,他就沿着楼梯追出来,一句话没说,抓住了我的胳膊。”——瞧,我说什么了?她一定还隐瞒了某些小细节,比方说,在西决抓住她那千钧一发的时刻,挤出来几滴眼泪什么的,不用多,含在眼睛里差一点点不能夺眶而出的量就足够了。突然间我提醒自己,不可以在脸上露出那种讽刺的笑容来,于是赶紧正襟危坐,努力把表情调成被感动了的样子。

  “然后我就问他,我现在要搬到我和爸爸原来的家里了,他可不可以来帮忙搬家。”江薏继续说,一脸陶醉的样子,“后来就——”那还用说,搬完家西决就名正言顺地留下过夜了。这女人把什么都算计好了。

  “就是那天,东霓,我们俩躺在黑夜里面,我睡不着,我知道他也没睡着。不过我很会装睡,我屏住呼吸听着他辗转反侧,突然他坐起来,打开了灯。那时候我闭着眼睛,心一直跳,我感觉到他在看我,可是我不能睁开眼睛看他。然后,他的手就开始慢慢地摸我的脸。特别轻。”她笑笑,脸红了,“我还以为他会弯下身子来亲我一下,可是没有,他只是把手指头一点儿一点儿地从我脸上划过去,就好像我的脸是水晶做的,一点儿瑕疵都没有。东霓你别笑我,那种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被珍惜的感觉,不是什么人都体会过的。可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不肯让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什么都没回答,只是喝干了杯里剩下的咖啡,像是在和谁赌气。

  五月是一年里最好的季节,我一直都这么想,因为五月有种倦怠的感觉,可是因为散发着芬芳,倦怠不至于发展成带着腐朽气味的沉堕。

  雪碧背着大大的书包,站在校门口向我挥手,清亮的阳光下面,她的小胳膊看起来格外的细。“姑姑再见。”她愉快地冲我挥手。其实在她这个年龄,很多的小女孩已经出落成了一副少女的模样了,不知为何她看上去永远像个只会长高不会发育的儿童。

  我像所有的大人那样回了一句:“上课要专心点儿,知道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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